在路上

云裳

很多年前，看过一场电影——《周渔的火车》，巩俐扮演的女主每周登上火车，奔赴另一个城市，去照顾她所爱的人。渐渐地，她越来越发现她爱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在火车上的时光。火车，是她灵魂栖息的地方。

2016年8月，因为工作调整，我离开市直单位到县里上班，经历了五年两点一线、早出晚归的生活。我也像周渔一样，爱上了这段“在路上”的时光。

从家里出发到单位共计15.3公里，开车大概需要40分钟（下班经常近1个小时）。早晨的时间精确到分，还总是手忙脚乱，6点10分起床刷牙后先把洗衣机启动，然后直奔厨房，两个灶同时启用，左边烧水煮面，后边煎蛋炒臊子，或是左边煎饼，右边炒土豆丝（头晚切好），榨汁机也在“呜呜呜”地叫着……早餐上桌后，把儿子叫起来，自己三下五除二抹把脸，与儿子共进早餐，然后急急忙忙换衣服出门，把凌乱的厨房和未晾晒的衣服留给还在被窝的先生。每天晚上睡觉前，脑海里只有两个问题：明天吃什么？明天穿什么？衣服拿好放在床前，费时间的食物头天晚上加工好，但凡早上有几分钟迟延，当天就要迟到。

途中5分钟送儿子到学校，剩下的35分钟要经过13个红绿灯，N道斑马线。每个红绿灯就像一个时间刻度表，几点几分到达，停留几秒钟，停在哪个道，无需刻意安排，已成习惯，不急不躁。市区内的红灯时间，是用来处理头发、口红、护手霜的，做完这些，开始拿出手机，刷朋友圈，刷新闻，刷学习强国。往往口红抹到一半，或者文章正看到精彩处，发现前面的车启动了，马上一脚油门“刷”地一下跟上。有时忍不住疑惑：刚才队伍那么长，轮到我时是红灯还是绿灯？

每天路上往返1个多小时，收音机是最好的陪伴。早上需要抖擞精神，调到FM95.2中央广播电台，听听世界各地大江南北的大事要事，精神振奋满怀激情地走进办公室。下班路上身心疲惫自然需要放松，很长一段时间是怀化交通频道的美食节目，天天听主持人和嘉宾试吃各种美食，越听越馋，越听越饿，常常忍不住半路上约饭。禁不住天天折磨，改听摩登音乐台FM95.7，下午5点半到6点半时段，是一档相亲节目《摩登男女》，每天推出一位单身嘉宾，通过自我介绍、快问快答、歌单推荐等环节，全方位展现嘉宾的身高体重、个性爱好、家庭条件、婚恋理念等等。收听这个节目，不是因为对帅哥美女感兴趣，而是喜欢点评嘉宾阿mei麻辣犀利的点评，“300度近视也挡不住的毒辣眼光”，美丽温柔下哪怕一丝矫揉做作都会被揪出来，毫不留情打个低分。听着节目，感受曼妙人性，对于精彩点评常常悠然心会。有段时间迷上了诗词讲座，一上车就听《蒙曼品最美唐诗》，每天一首，扎扎实实听完100首，可惜过耳即忘，还是缺乏诗心诗性啊。后来又听《郦波品千古最美情诗》，不过没听完，情诗太浪漫，生活太现实，中年人还是过好自己柴米油盐的生活，呵呵。

出门难，是女人改不了的毛病。有时临时改变主意，要换个包包，或者昨天慎重决定的衣服突然就不想穿了，打开衣柜又打不定主意，于是火急火燎地试几套。7点10分前没出门，就会碰到大堵车，抢红灯、抢速度中难免发生“小故事”。5年间，发生了四次小刮擦，三次是被追尾，一次是追别人，都是小伤，且都发生在同一个小下坡路段（真是不长记性啊）。我追别人那次，是在春节长假后第一天上班，不知什么原因出门就晚了，早餐也没吃，想到新年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一路狂奔，过了池回红绿灯，前面就是康庄大道了，下坡也没减速，谁知目测车距失误，急刹车后还是亲密接触了前面的小车（还好不是豪车，豪车我一般自觉保持安全车距）。一个深呼吸，告诉自己，新年千万不能吵架。强装镇定下车查看，对方男司机也下车了，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个芝麻大的小点，我赶紧真诚道歉，对方貌似也不好意思开口索赔。然后副驾驶下来了女主人，一副不依不饶的表情，要求去4S店，看来他们不需要赶上班。突然想起包里还有几个红包，马上掏出一个塞给他们，并赔了一堆不是，还是不行。咬牙又掏出一个，那边才勉强作罢。本觉委屈，不就是芝麻大的损伤嘛，大过年的何至于计较，又怪自己无缘无故随身带几个红包干嘛，好像早已预备似的。转念一想，花费区区400，买一年谨慎驾驶，实在是划算，顿时释然。

车内是个自由安全的所在，不但遮风避雨，还可以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担心影响他人而招致异议。任职宣誓的誓词，工作报告的开头，都曾反复练习调整音量和声调，《春江花月夜》、《岳阳楼记》、《归去来兮辞》等背了又背，滚瓜烂熟三天后又变成支离破碎，《父亲的散文诗》、《生命之河》、《当你老了》等歌可以唱得声嘶力竭跑调万里毫无顾忌。想起哪件搞笑的事，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暗自神伤时把车停在路边，偷偷地抹一把眼泪……

在市内上班时，一条街转角另一条街就到了单位，看到的都是水泥钢筋大厦。路上奔波这五年，惊奇地发现一路风景。桃花李花野樱花，紫薇栾树银杏叶，你方唱罢我登场，夏花灿烂，秋叶静美。平时悄无声息地不知藏在哪里，轮到自己了便姹紫嫣红，芳华绝代。在路上便成了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眼见着银杏叶从嫩绿草绿深绿变明黄鹅黄金黄，栀子花香兰花香变桂花香梅花香，一季又换了一季。更有日出日落，月盈月缺，云卷云舒，出门时瑟瑟寒风，到达时艳阳高照，有时市区毛毛细雨，县里大雪纷飞，家人电话叮嘱暴雨谨慎驾驶，归途却风和日丽。一地鸡毛的生活里，有了岁月轮回、四时更替、晦明变化的体验，突然就对生命和自然多了感悟，添了敬意，性情中不知不觉多了平和，多了豁达。

朋友与我有缘，我们一同去县里工作，我调走后不久，她也回到了市里。昨天她告诉我，现在家离单位太近，走几步就到了，找不到上班的感觉，怀念开车在路上的生活。我会心一笑。路上，是酝酿生活激情的时刻，是疗伤休整的时刻，是难得的独处时光，卸下面具，照见自己，虽短暂，却不可或缺。

我们都是周渔，都需要“在路上”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