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老院子

桂生高岭

谨此献给我心滋念滋的培育我成长

的这块土地，同时也献给那些年与我朝

夕相伴、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



　　

坐落在与沈阳故宫一路之隔的“正阳街三段一号”的大院老宅，终于被政府征收了。这些年来由于一直有它要动迁的消息，复杂的那颗心总想着在它被拆之前，一定要多回去几次、再多看它几眼。虽然我搬出这个大院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可这么多年来，却一直还在心底下深深地隐藏着“常回家看看”的欲望和冲动。就象一个游子，每逢路过或特意来到这个地方，只要是在远处看见那几幢红砖灰瓦的老楼，心里边就热乎起来了。进到院子里也不过就是走一圈，特别是到自己老家的位置驻一下足，看到周边的老房舍还象一个个老摆件一样摆在那儿，就好象是真的又回到家了一样，心里边的念想顿时就会踏实安稳了许多，因为那是一个梦魂牵绕的地方。触景生情时，心中的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哪一种滋味。

按理说动迁的事情早已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有的只是从小在这个大院长大，又在这个单位工作了近20年的一种感情。1988年局里分配住房时我就搬家离开了这个大院，2003年因为故宫申遗的需要，大院里我所居住过的9～11栋楼，被先期动迁拆除了。其实院子里现今还留存的那几幢陈旧不堪的楼舍、锅炉房、还有当年文革的时候，妇女家属们筹办生产组盖的小平房、幼儿园，想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都觉着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了。可为什么还如此不舍呢？就其物质存在来说，它充其量就是当年采用前苏联的设计图纸盖的几幢民建住宅而已；可就其精神存在来说，这里却承载着二百多户人家的五六百号人、近三代人的情感。这个曾有六十多年楼龄的大院，堆积了我和我们、他和他们太多的故事和无尽的思念……

　　建国之初，煤炭资源的探储和开采是国家在百废待兴之时发展经济的重中之重。在东北煤矿管理局矿务处（1949年）和基本建设处（1950年）基础上，于1951年成立了东北煤矿管理局地质调查处，1954年成立中国煤田地质总局东北煤田第一地质勘探局，1958年组建辽宁省煤矿管理局地质勘探公司。1983年组建东北内蒙古煤炭工业联合公司煤田地质局。在国家“一五期间”，各省煤田地质勘探公司隶属国家局直接领导，可见当时“煤老大”的重要地位。辽宁省煤田地质勘探公司由此应运而生，其办公楼址则选在了与故宫大政殿、十王亭正对面（沈阳路路南）毗邻的位置。而1957年落成的家属大院地址也择定在了西华门，这个与办公楼相距只有百八十米的正阳街的皇城边上。

就象当年的石油会战一样，来自于东北煤炭管理局、矿务局，特别是一批转业干部、知识分子、专业技术人员、行政人员汇集到这里，形成了这支队伍的主要成份。从此，父辈们以煤田地质勘探为主业在这里打拼发展，並一代一代地在这里繁衍生息。应该说从上个世纪50年代初到80年代初，这30年间是辽宁煤田地质战线上的一代精英们个人精力最充沛和事业成就最辉煌的时期，也是家属院这个大家庭里安居乐业、夫唱妇随，和睦相处、其乐融融最令人难忘的时候。

　 大院的“苏式楼”最早呈U字型，分别建成于1957年和1958年。从南端到北头儿依次排开为1～11栋（应该叫单元，小时候都叫习惯了，把单元称之为栋）。1975年在院子东侧又建了由三个单元组成的宿舍楼，加在一起一共是14个单元。它的建成使整个院落建筑格局，变成了一个实际上的口字型。 在那个平房居多的年代，这样一种体量的建筑算是大的了。别看楼房其貌不扬，结构一般，但它在室内有上下水，有暖气、有水厕、有厨房，尤其是“老煤家”不差煤，家家户户在楼外都有煤池子，每天用煤泥和煤晶（一种煤精、指高级煤）烧水做饭，这在当时的生活条件下还是很少见的。

大院里的1～2栋、4～5栋、7～8栋、9～11栋的户型基本相同，3栋和6栋因为在角上所以与其它的楼栋户型有所不同。单室面积从12平方到20几个平方不等。局里的职工住宅属于公房，刚开始的时候不收房费，后来房费只按实际居住的面积收取房屋的租金1角／月.平米。由于大多数职工家里的子女比较多，所以居住的条件一般，大多都是两家合住一套房子，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甚至有的每层楼只有一个卫生间，供五、六家使用。三家一个厨房，做起饭来锅碗瓢盆叮当响，就象一个大食堂。逢年过节的时候，谁家要是做点好吃的，邻居们都会你家他家的互送一点，让大家尝尝不同的美味佳肴。

　 一个行业发展的历史，就是一部社会发展的历史。在这个院子里居住的有当时国家行政级别很高的领导干部；有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时期打过仗，带过兵的老军人；有国家级的地质专家和与之相关的钻探、物探、测量、水文专家、工程师和大学生；还有一批工匠级的工人技师。多少年来，他们的足迹踏遍了辽沈大地，几十年来仅在辽宁境内，就累计探明煤炭储量达87.6亿吨。通过勘探扩大了抚顺、阜新、辽源老矿区的煤炭资源。同时发现并勘探出铁法、沈北、红阳三个大煤田。而这些业内精英人物与地质勘探战线上的广大工作者和生产者们一道，为辽宁煤田地质勘探事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个大院就是一个小社会，而这个小社会的每一个细胞，就是由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家庭组成的。除了在职的职工之外，大院的家庭人口主要构成为三大类：一是职工的女性配偶和老人；二是建国后出生、六八年上山下乡的老三届学生；三是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们。这些人几乎占了全院人口总数的近70％。大院的社会组织体系由居委会、生产组合作社、和老大妈们自发组成的联防护院队组成，无论是那一类的人群都有人照应着，要是有一个陌生的人进了大院，那他肯定逃不掉大院人的眼睛，让人们感到很有秩序感和安全感。

　 每一个家庭都不会与世隔绝，而家庭的荣辱兴衰，确实都与历史发展的每一个阶段有着必然的联系。经历了58年的大跃进时期、62年的特殊困难时期、66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走过来的人们更有切身的体会。无论政治上怎么迷惘，经济上怎样困难，生活上如何艰辛，都没有压倒煤田地质勘探人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念。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虽然有些人被划为右派、定为反动权威、走资派、国民党特务、牛鬼蛇神等等，却都没有动摇他们的报国意志。受他们的影响，没有工作的家属妇女们在院里组织了生产组合作社，加工生产塑料制品来养家糊口、度过难关。由妇女家属组成的居委会又把学龄前儿童召集起来，成立了“育红班”，减轻了职工的后顾之忧。父母们的言传身教所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告诉了我们后辈人生活不止只有不如意，还有乐观豁达和坚韧不拔。

就像锅炉房门前高高的煤山子一样，不管有多高，男孩子们都争着往上爬，哪怕把身上弄得又黑又脏也要站在它最顶上。女孩子跳方格，跳绳，踢毽，踢口袋谁也不让份，看谁玩的最好。这一代人不管是淘气的男生还是娴静的女孩子，N年以后上山下乡、当兵、进工厂、经商、上大学、做官，都走上了适合于自己发展的人生道路。

　　小时候每当走出这个大院的大门，就像一只放飞了的小鸟，带着无数种好奇心，去探索那个神秘莫测而又繁华美好的世界。因为这个大院位于沈阳方城的核心区，那里是沈阳的历史、经济、文化和商业金融的中心，与古老的故宫仅一道之隔，这些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得我们很幸运的享受到了生活上的诸多便利和历史文化的熏陶。走上“沈阳路”可以去区少年宫、去故宫、去区图书馆、市图书馆、去儿童电影院，稻香村食品店、区妇婴医院、去朝阳二或朝阳一小学上学；走上“盛京路”可以去局机关院内的浴池洗澡、头痛脑热的去卫生所看个小病、看大人们的篮球乒乓球比赛、看周末的露天电影、逢年过节的时候还可以在局机关地下室的礼堂里看文艺演出；走上“正阳街”可以去西华门百货商店、西华门副食商店、正阳理发店、那家馆、连奉堂浴池、省图书馆和大帅府、大舞台，再远一点就去了贯穿钟楼鼓楼的中街。

永远不会忘记这些记忆中的童年印象和少年时光，那是收藏在我心中的一幅“清明上河图”，是上帝赐予给我们大院人的“伊甸园”。无论用什么样的笔墨描述今非昔比，可那个年代所给我们带来的价值观和幸福感是无法比拟的，因为它影响了我们的一生。如今世事沧桑，回顾过去早已物是人非，父辈们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不管是哪个阶层的、是男是女、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这些年大多都相继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些生活中的玩伴们也陆续因为有了各自的家庭而各奔东西。可大院那种以邻为尊、以邻为荣的院风和互相帮助、团结向上的精神，将永远是我们凝聚的动力。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孙辈们有机会在陌生中偶然的一次见面，也可能会因为提上一句：“你爷爷家或者你爸爸家曾在哪住过”的时候，噢！“我的老家曾经在正阳大院住过”，沒准也可能是消除距离感的最美好的一个纽带了。

　　记得当年在局机关办公楼里上班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岁。工作间歇的时候，会时常站在与故宫近在咫尺的三楼顶的平台上，放松活动一下身体。俯望着故宫这个大清第一宫的全貌，内心平静之时有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那是一个小伙子心里面一种朴素的惬意和快乐。因为我知道有多少人想得到这份“国字号”的工作而得不到，而我却在相关领导的无私帮助下，以接父亲班的名义如愿以偿地解决了工作问题，后来又提了干、做了管理工作。这些都是靠父母亲的恩泽和领导的关怀给我带来的福分，他们是我人生中的贵人，可惜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留下了我终生的遗憾。对于他们最好的感恩报答方式，现在也只有铭刻在心了。

大院是家，回大院就是回家了。虽说“妈在家就在，妈不在家就不在了”的话不见得完整，但也可以理解诠释着家和母亲的关系。这个大院是母亲含辛茹苦养育我的地方，它当然也是我心灵归宿的地方，这才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常回家看看”始终不变的动力和初心。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发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大院的孩子们都知道“有国才有家”的道理，这种家国情怀永远是我们大院人的精神支柱。应当说我和我们这一代人与前辈们比起来是很幸福的。相信我们的下一代人一定会比我们更幸福。

别了！正阳街上的正阳大院，历史不会忘记！孩子们不会忘记！



文字创作及美篇编辑／桂生高岭

特别感谢“北山砬子”的图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