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每年国庆,国家主席都会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举行隆重国祭,敬献花篮,缅怀先烈,告慰亡灵,纪念、感恩所有为国家民族独立、自由、进步、发展而牺牲的英灵,我们今天幸福生活都是亿万人,前赴后继付出青春、生命换来的,祖国不会忘记,人民也不该忘记。</p><p>家亦如此,每个消失在天际平凡而勤勉的亲人,都应该被记起,如果至亲都记不起他们,谁会知道他们曾经来过、努力过、深爱过,生命尽头,他们告别人生,我们经历死亡告别,并在死亡告别中痛苦成长。</p> <p class="ql-block"> 年幼时告别妈妈</p><p class="ql-block">当时惘然,遗痛却像手术麻醉过后一样,有时热辣辣的,有时隐隐约约的,不需要记起,从来就不曾忘记过,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妈妈嫁给赤贫孤儿,一共生了九个娃,为了养活一家子,起早摸黑吃苦受累都是小事,妈妈无法忍受老公、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给爸爸特供,即使没什么特别的好菜,妈妈也会在爸爸菜里多放些油。那时候用大锅炖饭,按年龄用固定的量筒下米,大小不等的陶钵蒸饭,从大到小,四三二一两,定量供应,我最小吃一两,管饱是不可能的,只能续命,等妈妈忙完坐下来,孩子们早吃完,看着菜,使劲地添钵子了,妈妈左分一口,右分一口,只剩些许伴上点菜汤将就过日,经年累月,长期营养不良,又要劳心劳力,终于把妈妈拖跨了,在我七岁的那年一病不起,中秋开始发病,拖到年关,妈妈意识一清醒,就会问大姐,在龙岩工作的大姐夫什么时候回来,感觉妈妈吊着一口气,想等姐夫回来再走,大姐怕妈妈见完姐夫就走,所以叫姐夫放假了也不急着回来,年廿五看妈妈情况不对,急电姐夫回家,并告诉妈妈,明天姐夫就回来了,那个晚上妈妈喘息声很重,我们兄弟姐妹全被召到床前,妈妈似乎疲累地眼皮都睁不开,在昏暗的煤油灯跳跃的光环下,用尽全力举起她瘦骨嶙峋的手,在我们身上一个个摸过去,在脸上停留,来回的抚摸,妈妈的手冰冷冰冷的,摸得我躲闪,那时候太小,不懂那是妈妈和我们一一告别,自己有了孩子才想,那时候的妈妈一定痛彻心菲,不害怕死亡的脚步,更害怕死神把她和孩子们分开,那晚杂乱的脚步声中,在仅隔一道木板的小床上,我终于还是放下了不安,睡到了天亮,醒来妈妈还活着,姐夫也到了,妈妈似乎喉咙里有痰,却无力咳出来,姐夫尝试用烫过的青菜叶裹着手指伸入喉咙,帮助妈妈清痰,可妈妈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带着不舍、不安走了。</p><p class="ql-block"><br></p> <p>那年冬天好冷,全村人忙准备过年,家里穷的只剩一堆孩子,别人也因为妈妈走时才46岁,忌讳没上寿,来帮忙的很少,姐姐、姐夫自己亲自给妈妈擦身,换上借来的寿衣,忘记给妈妈绑裤腰带和扎好头发了,几年后姐姐想妈妈了,就去问那些能下阴间的仙姑,传话中妈妈老说,她很丢脸,提着裤子,头发乱糟糟的去见阎王,没有给备梳子。打理好后把妈妈抬入借来的棺材里,因为时间仓促,只能第二天(年廿七)下葬,那晚爸爸木然地依靠在棺材头上,我们跪在地上哭,晚饭时,宗亲主事村狗公,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最小的哥哥,边往楼上吃饭的地方走,边叫我们别哭,据说我讲“公公你那么老都还有妈妈,而我却没有了”,当时正在晚饭的一群帮忙的人听完,眼泪配饭哭声一片。</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出殡,哀乐声中抬棺的人后面,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高一脚低一脚的在寒风中哀号,走没500米的竹林下,13岁的二姐哭晕过去了……,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死别,从那时候到现在,只要一听到哀乐,就会悲从心起,止不住流泪,脑海里就是寒风中我们一群孩子追着妈妈的棺材跑的画面,妈妈没留下一张照片,我甚至想不起妈妈的样子,却深深地记住了死别的悲凉和伤痛。</p><p class="ql-block">妈妈真的走了,再也不见了……</p><p class="ql-block">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如果刚好碰到生产队放工,每个小孩都妈妈们抱着、牵着,吃着妈妈带的零食快乐着,妈妈们彼此调侃着彼此的孩子,我只能远远的看着,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更别说我心里的羡慕、难过,好想有人抱抱我,而我只能假装满不在乎,夕阳下双手交叉抱着自己回家。心中缺爱,后背寒凉,一直渴望有人在我害怕、难过时抱紧我,谁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喜欢趴着睡觉、蒙头睡觉,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感觉安稳,才能睡的踏实,妈妈走了,把我生命中安全感一并带走了。</p><p class="ql-block">没有妈妈,我没有撒娇、病痛的权力,委屈吞着,小病、小痛从来忍着,大病大痛也瞒着,怕给忙于生计的爸爸知道,添烦、添堵、添顿骂。有天傍晚放学回家,路上我们村的男生和峰市中学男生,彼此丢石头打仗,排队回家的我,突然头顶哐当一下,脑袋一阵眩晕,手一摸全都是血,而且还不断往下掉,我堂弟扯下我外套压在我头顶,回到家一直流血,等到天黑二姐、三姐干活回来,一看我满身血,就带着我找肇事男生的爸爸张老师要个说法,张老师赶紧带我到学校医务室止血,头皮外翻,创口太大,只好又送到峰市医院,剃掉半头的头发清洗、缝合,两个姐姐一直在流泪,不断地说“如果有妈妈,就不会那么可怜”,回到家,看到满头绷带的我,爸爸没有骂,就连生气也没有力气似的,我怯生生的坐在角落,终于可以放松了,头晕目眩,随便姐姐们边流泪、边替我擦血迹,第二天半期考语文,小样我还考了85分。</p> <p>妈妈走后,比我大六岁、四岁的二姐三姐被迫缀学,替妈妈履行照顾我和最小哥哥的职责,冬天我们隔天洗澡换衣服,热水很少(费柴火,而且要很远的地方挑水),浴室在猪栈隔壁,四面透风,鼓足勇气脱下衣服,为了壮胆就大声唱完了一首歌,再唱没几句,身上还没冲热,水又用完,哆哆嗦嗦,身上还没有擦就把衣服穿上去了。不用洗澡的日子很幸福,姐姐提来一桶热水,搬来四条矮凳子,先倒三分之一的热水,分别帮我和小哥,洗脸、洗屁股,然后一声令下四双大小不等的脚同时入水,姐姐帮忙搓脚,月亮下边说笑边泡脚,水泡凉了,换过第二遍热水,第三遍热水快泡凉时,姐姐允许我们可以同时穿鞋进盆里,把鞋洗干净,经常泡脚好了,裤子也湿了一大半,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月色,和最温暖的泡脚水。</p> <p>夏天太热,我和两个姐姐睡在大哥放木匠工具房,几块木板两条长凳支起的简易床上,墨线上的墨味、大小锯子上的煤油味、各种木料味围绕着,有次睡到半夜,二姐没有摸到我,叫我也没应,她吓死了,以为我掉下床,被放在床边一两米长的大锯,脖子上一抹给锯死了,她们是在床下找到了我,但没有受伤,从此我只能睡在地板上的塑料薄膜上。</p><p>冬天我们睡楼上楼梯口间,两姐姐每天早上要轮流起早给我们做早饭,保证我们上学不迟到。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一直尿床,尤其是冬天,被子天天被我尿湿,有太阳的日子都来不及晒干,姐姐很生气,三姐半夜一摸到我又尿床,气得边骂边使劲的打我屁股,我痛醒了,可我假装沉睡,不敢吭不敢哭,二姐不忍心三姐这么打我,又和三姐吵起来,甚至有几次打起来,等夜再平静后,我使劲流泪,不恨三姐,妈妈,我为什么总尿床?我也不想让姐姐天天陪我盖湿被,她们天天那么累要睡好的。</p> <p>记得16岁那年春天,连续下了几个月的雨,带侄儿去下只屋(在我家下方的邻屋)玩,侄儿玩具掉了,我直接跳下一米多深的天井去捡,天井太滑一摔,立马用手一撑,想缓冲一下,手又再滑,结果手撑和手背逆位,我觉的又害怕又好笑,我叫邻居帮我扭回来,他们都不敢,我自己用力一扭,只歪一些差点复位,可疼的我无法再来一次了,手肿的非常厉害,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瞒过了两天,第三天上午我呆坐在下大门的石凳上,大哥三哥开拖拉机载木头,停在公路上,回家早饭,大哥看我神情不对劲,叫我站起来,看我垂着的左臂,大哥掀开我的袖子,发现又红又肿的手撑,两个哥哥背着爸爸,带我到街上供销合作社,找会治疗跌打损伤的潮光牯帮我正骨,接骨医生边和哥哥们聊天,摸着我的手,乘我不注意,挎擦一声说半个月过后再来,收了10块钱,那是两个哥哥干几天才能赚到的,据说那医生给人接骨都要分三次完成,不是技术不好,是想多赚20元,后来我一只手在井边洗衣服,被在井边干农活的邻村阿德姨看见了,她不仅帮我洗好衣服,第二天还带了她捣好的草药给我敷,半个月后肿消了,手也不疼了,也就没再复诊了,可左手骨头有些外突,还有继续正骨的空间。</p> <p>有个黄昏,我进房间找衣服准备洗澡,当时没有电灯,手在床边的桌面游走,想摸到火柴盒点灯,结果小拇子被破了个缺囗的灯盏火管割破了,估计小血管割破了,血喷涌而出,我马上找婶婶,她就住在旁边,还学过医的赤脚医生,可她手忙脚乱裹上棉花,倒完了整瓶红花油,血还是止不住地流外冒,小哥哥冲上来帮我手两边夹住血管,没一会哥哥昏过去了,才知道他晕血,三姐来接手,堂弟去採止血的草药,来不及捣,直接丢嘴巴嚼,一阵忙活,终于在我叔叔一遍遍抱怨我婶“学什么,连血也止不住,还赤脚医生”中,终于止住了,惊心动魄的止血场面,只我爸不知道。</p> <p>想念一个人时,无论她在哪里,活在几维空间,一样可以感知、感受。</p><p> 妈妈走的第二年底的一个黄昏,我提着篮子在妈妈坟墓对面的草坝岗,和一群小伙伴一起拔兔草,一起在草地劳作的女人,七嘴八舌地逗我,“阿春头,你妈呢?”、我手一指“在对面”,“想你妈妈吗?”,我使劲地点头,“你敢喊你妈妈不”,“当然敢”,想了一会儿,我朝着妈妈的坟墓大喊“妈妈,妈妈,你回来呀,明天二哥就要去当兵了”,喊完,再拔了一会儿兔草就回家,我从楼下的司马第老大门直冲进,还没开始上楼梯就听见二姐又惊又喜,边哭边喊妈妈的声音,她站在厨房门口,指着对面我即将通过的穹门说“妈妈,妈妈回来了,靠在穹门上”,我什么也没看到,谁也不曾看到,寒风中黄昏里,叔婆在穹门边,点香烧纸,念叨说“阿桂,你不要回来,孩子还小,会吓坏他们”,从此我再也不敢喊妈妈回家了。</p> <p>可不喊,妈妈也会回来。三哥睡在楼梯对面的房间,有个晚上起来小便,房门一开,看到妈妈匆忙上楼的背影,头发凌乱,穿着下葬时的衣服,三哥吓得𠹶地关上门,选择爬上窗台去小便,我问过三哥N遍,就前两天国庆节我还问这事,他依然确定,那晚看到的一定是妈妈。也许我们太想念妈妈,也许妈妈太放心不下我们,所以才会有妈妈回来的灵异事件,我相信,无论妈妈在哪里,她一定都在关注着我们,虽然我们经历的任何病痛,她都无能为力,但她一定爱着我们。</p> <p>感恩妈妈给我生命,遗憾妈妈不能陪我成长,让我长成敏感、有些偏执,表面乐观,内心脆弱,孤独寒凉,没有安全感,看似傲娇,实则爱缺失,情感自卑的人。</p><p>很多人都说,没有父母,孩子可以照样成长,这话好像没毛病,可长成什么样,全凭运气,成长不仅是身体的成长,那是自然进程,是人都会长,更包含爱的满足、情绪的管控、精神的丰盈,年幼时,爱的缺失会影一个人一生的幸福。所以请所有年轻的父母,放下一切虚头巴脑的东西,尽可能耐心陪伴孩子一起成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