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其实不姓刘,是受旧俗影响冠了丈夫老刘的姓,尊称而已。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家住在赤石桥林场家属院“砖包一块儿”的四间南房,比起普通老百姓的土木结构房要宽敞结实一些。刘奶奶家与我家是斜对门,住在家属院靠东角落的两间正房。比起南房的灰砖灰瓦来,正房则是青砖红瓦、窗明几净,房间更亮堂舒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林场家属院位于赤石桥村一条东西走向长街的中段,东头是赤石桥河,与县城来的公路方向一致,林场就坐落在河与路的西岸。赤石桥河是沁河的支流,它洋洋洒洒由北而来、向南流去,流经县城奔向黄河。西头则依次是我就读的村小学、“文艺殿堂”戏台、威严神秘的乡人民政府、商品物资匮乏的供销社和粮站、邮局以及乡中学校园,再走就是连片的耕地、山岭以及茂密的森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林场家属大院四四方方、别具一格,很宽很气派的大门朝南敞开,宽到“解放牌”汽车可以开进去掉头。院子有两个篮球场大,两排家属房南北对阵共二十四间房屋。离正房后墙四五米处有约十米高的土塄,每家都分配了一孔以前就挖好的地窖,放一些土豆、萝卜等蔬菜。地窖门是用窄木条和铁丝绑成并上了铁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家门口东侧靠墙长着两棵大核桃树,夏天可以在树荫下乘凉,秋天可以近水楼台多打些核桃。到了雨季,由于院子北高南低,下了雨就会灌到南面渗入墙脚,导致我家住的屋里常年地砖生霉、阴冷潮湿。正房则不然,日照充裕、明亮暖和。当林场场部的“黑星”和“黑豹”两只大黑狗跟上熟人来家属院“混食则”的时候,总能在正房人家的门口吃饱并卧在屋檐下朝阳打盹。两只狗从来不在我家门口乞食,更不会卧在我家屋檐下。总之,住在正房的家庭有很多物质和生活方面的优越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林场的干部职工家庭,谁家可以住家属院正房是有规矩的。除了正副林场领导和财务会计他们几家可以住在正房外,或许因为刘奶奶的丈夫老刘参加工作早、资格老,虽然不属于领导级别,但从我记事起,她老两口就一直住在正房。我父亲是林场技术员,又是外地人,不属于高级别干部,所以我家从入住家属院到举家搬迁一直住在这四间南房里。从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就仰慕住在正房的家庭,并且希望父亲早日当官儿,好让全家也能住上我朝思暮想的正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住在正房的林场领导和家属,尤其是刘奶奶,她每天出门在外的神情举止总带有一股高人一等的显摆架势,对此我小时候曾在心底暗暗羡慕过、妒忌过,并且幻想和梦见过我家也住上了正房。但我感觉我父母从来没有因为住在南房埋怨过什么、嫉恨过什么。在家属院居住的十几年里,我的家庭生活如意安稳,邻里相处和睦融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家住的房屋是里外套间,外屋会客、做饭,里屋睡觉并收藏贵重东西。屋里打扫的非常干净,各种家具和生活用品摆放的也很规整。在挨窗户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圆形并且很大的透明玻璃鱼缸,缸里长有两三串身姿妙曼的翠绿色水草,养了五六条纯红、橘黄和红白相间的金鱼。这些金鱼一天到晚摇头摆尾、嬉戏觅食,悠然自得地与刘奶奶共度闲情逸致的愉悦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候的刘奶奶五十多岁,长方脸、三角眼,宽身板、背微驼,皮肤很白,个子也高,一年四季头上戴着天蓝色针织头巾。她双耳坠着细小银环,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佩戴两枚不同款式的银戒,右手腕戴着一个微雕花纹的宽边银镯,左手腕戴了一块绿闪儿荧光镜面的手表。她随身必带香烟和火柴“两件宝”,浑身烟味、傲气十足,形象和我平时在村里见的妇女形象格格不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家属院与刘奶奶相处的那些年里,我认为她的装束既有城里人的洋味儿,又自带农村妇女的俗气。感觉她既不像种地的女农民,也不像上班的女职工,更不属于乡野泼妇或是市侩女人。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将刘奶奶的身份归结到哪一类妇女界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走路时身子有点斜,而且上身微微向右前倾,估计我当时脑壳里还没有腰椎间盘突出这个概念。她常年穿件灰色或者是棕色的中式对襟上衣,裤子是黑灰色的宽腿裤,两只大脚板穿双黑色手缝搭带布鞋。据说刘奶奶从小就性格倔强、思想解放,不服从封建父母的管教。她五六岁时父母要给她裹脚,她用大哭大闹和拒不吃饭的办法抗争到底,终究她母亲怕闹出乱子,没有下死手,为此刘奶奶从小没有少挨父亲的拳打脚踢。在经历各种苦难以后,刘奶奶更是变得心直口快,敢说敢做,爱憎分明,乐于助人。</span></p> 二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头脑精明,心里常打小算盘。她把每天的生活方式和节奏进行了“科学统筹”,日子过的有条不紊、安逸自在。刘奶奶唯一收入来自丈夫老刘的工资,她每月要把大概三四十元的“进贡”精打细算后花销的合情合理,不至于捉襟见肘。当然买烟买酒和“写礼”属于重大开支,刘奶奶“一言堂”完全说了算,老刘手头能有三块五块零花钱就不错了。因为刘奶奶家只有老刘一个人吃供应粮,所以她每天盘算两口人三顿饭吃什么和如何省,蔬菜副食能不买就不买,但是刘奶奶抽烟是有讲究的。她知道一个人在家该抽什么牌子的香烟,出门或是来了客人是用什么牌子的香烟待客。她每天把“好烟”和“赖烟”安排的恰到好处,不漏破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每逢左邻右舍操办婚丧嫁娶、生日、乔迁之类需要“写礼”的事情,她会事前到场张罗铺排,甚至有时喧宾夺主、出尽风头。但她很会出主意、想办法,并且自告奋勇、不遗余力地帮忙干活,因此赢得家属院每户人家和村里近邻对她的广泛敬重。而且当时相当霸道的林场“一把手”老李回到家属院时,经常不明原因地想骂谁就骂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要发火,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骂刘奶奶。总之家属院的人们,除了刘奶奶,谁也害怕这位每天都沉着脸凶巴巴的李场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家属院或是大街上,李场长老远看见刘奶奶就会咧开嘴笑出声来,故意不礼貌地喊她:“刘老婆子,抽不抽烟?”论辈分李场长有时也叫她婶儿,但刘奶奶从来不因此气恼,接口大声回几句“讨吃货”、“不是圪节正经东西”等专业嘲讽的话,对笑一番,各行其是。好像刘奶奶的身份在林场系统内部能够与李场长分庭抗礼、各霸一方。后来我才知道刘奶奶和李场长都是“五区家”,李场长逢年过节偶尔甩给她一盒上海“大前门”或是北京“礼花”烟,讨她欢心、让她享受,毕竟老乡与老乡有一定的地缘情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天生具备“五区”女人的泼辣和“可恶”,但她从来不没事找事、说长道短,也不无理取闹、欺软怕硬。她在我们住着七八户人家的院子里,把主持公道、打抱不平和协调邻里关系作为一项事业来抓。刘奶奶虽然没有太多的文化,但十分会讲规劝邻里关系的好言金句。凡是处理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事情,她一向同情弱者,支持占理的一方。刘奶奶尤其善于从各个方面做家属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应用各种方法、手段维护林场家属院的内部团结,并以自身硬实力和采取的“武装”措施抵御了来自家属院外部的各种侵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有一次两家对门的女家属因为泔水泼在门上的事儿,在院子里互相撕扯叫骂。虽然一方是领导的老婆,但刘奶奶不管这些。她见状立马冲上前,用手一把一个抓住她俩的衣领,大声呵斥:“吵什么吵,你俩想造反?”领导的老婆翻起白眼瞟住刘奶奶说:“老刘家,你别拉偏架……”其实刘奶奶早就耳闻目睹这个女人爱欺负人,对住在她家对门的邻居横竖看不顺眼。刘奶奶不吃她的这一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狗仗人势”。说罢,刘奶奶撕开这个女人的手,把她推到墙角又低低说到:“不要不识抬举,你见好就收吧。”刘奶奶的武力手段果真有效,领导的老婆灰溜溜地溜进自家屋里不再出来。此后,这个女人专门欺负人的事儿也就少了,她出门在外也不嚣张跋扈了,见了刘奶奶就顺着墙根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还有一个故事。一个从外地流落到赤石桥村,绰号叫“污犊则”的中年女人,经常晌午或是傍晚溜进家属院里“拾”东西。有一年秋天午饭后大家都在歇晌,这个女人居然能“拾”到刘奶奶家锁在地窖的半筐高平梨。正当她偷偷摸摸在墙角往手里拎的尼龙袋子装梨时,刚好被刘奶奶出门咳痰撞见。当然好戏不亚于《半夜鸡叫》里长工们饱揍周扒皮一样精彩,“污犊则”哀嚎几声,用手一抹脸上的浓痰,鼻青脸肿地扔下她手中的“百宝囊”袋子仓皇逃窜。至此,家属院里很少发生丢东西的事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每天滋滋地抽烟,自感幸福且陶醉其中,但她心里的苦与乐、爱与恨谁也不知。她盘腿窝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时候,好似一尊活神仙;当她长吁短叹、神情沮丧的时候,烟头一地也不扫扫。她身体周遭时常烟雾缭绕并有一股诱人的烟味儿,特别是她春节那几天抽“凤凰”牌香烟的时候,袅袅青烟产生的特殊香味令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不免让我也产生了想偷偷抽几口烟的念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有时抽“好烟”,也就是价格贵的。有时抽差一点的所谓“赖烟”。当她为避免抽“赖烟”时呛喉咙,就会把一支烟的一端捏细,拧在一个长长的玻璃烟咀上抽。甚至有时还捡起已经扔掉的烟头,把剩余的烟丝搓出来并捻成黄豆大小的圆球,按进烟咀里点燃抽上一两口。我想这肯定是老刘这个月领回来的工资花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赤石桥村,供销社的大门永远对兜里有零花钱的人敞开。独具慧眼的售货员一眼就能认清登门之人谁是真买东西,谁是没钱瞎胡圪转。只要刘奶奶一进门,售货员就会立马迎上前,隔着柜台把半个身子探出来问:“婶儿,买什么烟?”刘奶奶急忙摇头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主要是买盐倒醋,捎得转转。”刘奶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有抽烟的习惯,因为村里绝大多数妇女反感抽烟的女人。况且抽烟时“好活”,买烟时心疼,老刘缴的那点儿钱吃不住她“抖擞”。但刘奶奶买好盐醋临走结账时,总要低声和售货员说:“拿上一盒‘芒果’烟、两盒‘大光’烟。”售货员自然明白两盒山西太原出品的“赖烟”是她自己抽,一盒来自河南新郑的“好烟”是她准备在关键时刻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抽烟熏黄的牙口说着一口纯正绝伦的“五区”话。她说的一些生冷土话我听得似懂非懂,有时也装懂,也就是点点头或嗯一两声而已,以示礼貌和尊重长辈。刘奶奶通年头上围着头巾,紧紧地把花白短发包起来。据说她有见风就头疼的毛病,把脑袋包紧就不疼了。我偶尔还见刘奶奶喝白酒或是白葡萄酒。她经常对人说抽烟喝酒、包治百病,特别是能治她头疼的毛病。当时我年龄小,也不知道她说的有没有科学道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的丈夫老刘则不抽烟不喝酒,性格温和,胆小怕事,一双小眼珠滴溜溜乱转但很少与人说话。他每天从林场下班回家就坐在外屋的沙发上,一声不响地低头猫腰,用双手捂住一个大搪瓷缸子,心事重重、慢慢悠悠地呷茶。老刘从来不敢公开反对刘奶奶抽烟喝酒,因为刘奶奶在家是霸王。他只会偶尔在其他人笑话他是“气管炎”的时候,说句“她就啦不成”化解尴尬。刘奶奶抽烟喝酒的时候只要心满意足,一般不呵斥老刘。但我亲眼见过几次刘奶奶就像老子收拾儿子一样,把老刘“神务”的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并不停地用手背擦拭额头浸出的冷汗或是热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家属院或是大街上,刘奶奶平时对谁都笑脸相迎、主动搭腔,经常眯缝着三角眼,边抽烟边与人唠嗑。当她遇上不痛快的事儿、或是发脾气的时候,刘奶奶的右眼角和右嘴角就会翘起来,干巴巴的右脸颊和夹着香烟的右手也随之颤抖,同时会吧吧地猛抽两口烟后从喉咙深深吸进胸膛,然后气势汹汹地快速呼出来。每说出的一句话都是咬牙切齿、斩钉截铁,显得十分凶狠。但她从来没有对我凶狠过一次。正因为这样,我认为刘奶奶是一个好人。之所以说她是好人,首先我们全家人至始至终觉得刘奶奶心正讲理,不撺掇事,不欺负人。但她每天在家对丈夫老刘的各种“霸道行径”是人民内部矛盾,是可以调和的。</span></p> 三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对我的家庭是有恩情的。因为我父亲离开雁北浑源老家,从省林校毕业分配到远在沁源山区的太岳林局工作,由于路途较远、手头拘紧就不曾多回老家。所以我就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正因如此,刘奶奶就成了我念想中的奶奶。除了我们兄弟几个每逢春节能收到她恩赐的一角或是两角压岁钱外,更多的是在我父母开会出差或是加班晚归的时候,我们起码有个去处,有个能放书包或是喝口水的地方。我的两个哥哥年龄大点了,他俩放学后可以在学校操场滚铁环、打纸包,或是下赤石桥河里摸鱼捕虾,或是去其他不爱学习的同学家玩耍、留宿。而我胆小如鼠、腼腆害羞,尤其是傍晚放学后就飞奔家门,首先回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给我解馋。如果恰巧我父母锁着门不在家,我只好灰溜溜地蹭进刘奶奶家里,静静地坐在玻璃窗户旁的凳子上,双肘架在桌子上用手托住下巴,眼神紧紧盯着我家的门,耐心等待父母归来。当然盯的时间太久致使双眼发糙的时候,我也会瞟几眼放在桌子上的鱼缸。清澈的水里金鱼游来游去,十分惬意。我想,我若是一条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金鱼多好,不用去上学、不怕吃不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只要在坐等父母回家的时候,刘奶奶就习惯性地问我在学校学了什么知识、肚子饿了没有。当我不好意思说饿的时候,她会讲几段关于鬼怪神仙的民间故事给我排忧解愁。每每这样就害得我心惊肉跳、惶恐不安,天黑就不敢出门,非等父母回家后把我从刘奶奶家拖走或是用“好吃的”哄走。正常情况下我母亲采用拖走的方式,我父亲运用哄走的办法。刘奶奶则每次跟在后面看着我狼狈万分或是开心的样子回到南房后,才转身关门睡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对我而言,母爱如河,冲刷洗礼了我的成长路程;父爱如山,深沉厚重地拥我前行。虽然刘奶奶与我们一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带给我们的爱则是融洽无间、情谊绵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我童年在刘奶奶的影响下过早结识了鬼怪神仙,在我年龄大了几岁就不再害怕它们,而且还对行侠仗义、助人为乐的鬼神有了崇敬之心。我看过一本书说:鬼神是客观存在的,它们负责维护宇宙秩序。我们每个人在冥冥之中都可能感觉这个世界还有一种神秘而无形的东西存在,好像就是哲人所说的灵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灵魂是一种非物质东西,但是我认为它比思想更高级,又与心灵有很大区别。灵魂与生命有关、与信仰有关,其境界之高、运算之妙和报应之准,与宇宙的神秘力量息息相关。我觉得科学以及伪科学和迷信都不能更好地解释什么是灵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家在林场家属院住到1985年随我父亲工作调动搬到了县城。在此之前,刘奶奶对我们全家人的各种帮助与恩惠很大很多。她老人家中午帮忙做饭做家务,傍晚操心拾蛋关鸡窝。但是我早晨很难看到刘奶奶的身影,因为她有睡懒觉的习惯,并且家属院的大人们都说刘奶奶好吃懒做、爱管闲事。但是我认为,刘奶奶管的闲事都是帮助大家的好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时候应该是与刘奶奶处的有了深厚感情,我一天不见刘奶奶的面就有所担心。特别是每天早晨,我去上学时如果听不到她咳咳咳的咳嗽声,就不会放心地走出家属院大门。从四五年级开始,我小小年记就对刘奶奶的生活甚至是生死开始操心,觉得她即可亲又可怜,因为她的子女很少来看望她老两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后去刘奶奶家喝水,刘奶奶看见我上衣掉了一颗扣子,于是她在用各种花花绿绿香烟外壳糊的硬纸盒里,找出一颗大致相同的四眼小扣,把针线递给我帮她穿好,就着我站立喝水的工夫她弯腰快速给我缀上。刘奶奶除了眼神不太好但双手麻利。她一手用指尖把扣子固定在扣眼上,另一只手上下翻飞,穿针引线。当我看着刘奶奶已经长了老年斑的双手和露在头巾外的干枯白发时,心里不由得有一丝难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个年代,农村家户一年四季用柴火做饭。星期天我两个哥哥就会叫上我去东沟山里拾柴。当我敢用斧头劈柴了,有时候下午放学回来就帮刘奶奶家劈几根细柴,并且把柴劈的长短一致,再整整齐齐码在她家挨我家鸡窝的柴盘。有时还与刘奶奶去家属院对面的联合厂抬水。她老我小,每次只能抬回多半桶。那个年龄段的我,只要成功帮助刘奶奶家干一件活儿,心里就充满了喜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然也有过一次较为悲催的经历。一年夏天,我口渴到刘奶奶家喝水,一不小心把个细瓷小碗掉在地上摔碎。咣当一声,我的心里拔凉拔凉,懊悔不已。但刘奶奶笑呵呵地走过来,用一只手抚在我后脑勺上,另一只手在我耳朵上“丢”了几下,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岁岁(碎碎)平安”。唉,也不知那只碗当时值多少钱,所以我决心更多地帮助刘奶奶家干活以弥补这一愧欠。并且在转年的春节那天,我去刘奶奶家拜年时拒收她给我的二角压岁钱。但刘奶奶把这张闪着绿幽幽亮光的诱人票子轻轻对折一下,硬是塞进我的衣兜,沉着脸说:“俺孩你是怎啦?明明这压岁钱和那个碗是两回事儿,你一点儿大,怎心事这么重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般情况下,当我中午或是傍晚放学在刘奶奶家坐等父母回家的时候,刘奶奶就会找几块饼干或是烤馍给我吃,把我饥肠辘辘的肚子先填到一二分饱。当时我想她家柜子里一定还有糕点糖果之类更好的食品,但双开门柜子锁着一把大铁锁,钥匙被刘奶奶拴在腰间,估计老刘也打不开。刘奶奶除了过节或者是心情特殊好的时候,悄悄拿出一点她吃或者让我吃外,平时是不会轻易往外拿的,因为那个年代稀罕好吃的东西基本上快和生命一样宝贵。刘奶奶能多多少少给我几样吃的,并且从来不讨厌我去她家,已然超出邻居友情成为一种亲情!</span></p> 四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除了抽烟喝酒还另有嗜好,那就是到赤石桥河口店看班车。她平日无事就会盘算时间,在家对着镜子草草打扮一下,把香烟和火柴揣进衣兜,走出家门把头巾箍紧,并用双手左右交替拍打一下衣角裤腿的灰尘(其实不一定有灰尘,只是一种出门的习惯动作而已),再使劲挺一挺微驼的脊背,把双臂胡乱划几圈,然后四平八稳地走出家属院大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走在赤石桥村又长又窄的街道上,会在众人面前高高抬起左手腕,把头微微昂起,咪着眼睛看着手表指针时间并读出声来,以此准确掌握自己步伐的快慢节奏与班车到达的时间是否吻合,当然肯定要赶早不赶晚。如果时间富裕,她就手夹香烟,轻吐烟圈,左顾右盼,并不时伴着咳嗽声与看班车的“同行”们聊上几句,然后悠闲地踱着八字步到了河口店看班车的固定位置坐下来,边抽烟边等班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们看班车的固定位置其实就是供销社食堂门口用石头砌成的一条长十几米、高五十多厘米的台阶,刚好像一溜长凳。经年累月被广大热衷于看班车的中老年妇女占据。看班车的男人们则无奈地站在或者蹲在武姓人家门口的一棵大核桃树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男不跟女斗”。平时一起看班车的杨老师经常说这句话,但他也只是低低地自言自语,从来不敢冲着看班车的妇女们说,更不敢让刘奶奶听到。“五区的女人又抽烟又喝酒,是母老虎、母夜叉。” 杨老师贵在有自知之明,心里说说而已,根本不敢惹火烧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奶奶星期天看班车大多会叫上我和她一起去。因为她有点耳聋,别人议论什么事情她听不真切,需要我给她翻译传达。所以说,她平时去看班车就是图个热闹,消磨一下林场家属不用下地干农活的休闲时光。同时也可以用慢条斯理、略带平遥味儿的“五区”话和来自“五区”的人说几句有关“五区”的事儿,以确保她一口纯正的“五区”话不被赤石桥的“西川”话带偏跑调甚至是被磨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刘奶奶随丈夫退休回乡,住在离我单位五里开外的百草村。当得知刘奶奶的丈夫去世后她独自寡居、少依没靠的消息,我忧心忡忡,百感交集。但我当时的能力有限,只能从良心上关心刘奶奶,力所能及做一点小事儿帮助她。毕竟刘奶奶当年从多方面帮助过我的家庭,所以我每年把单位发的米面粮油、白糖茶叶甚至是年画挂历都送到刘奶奶家里。并安顿吩咐她的生活起居,帮助她打扫远不如前的房间。不过我再也没看见她家那个玻璃鱼缸和养的金鱼,也没有看见她像以往一样不停地滋滋抽烟,只是看见她的脊背佝偻了、咳嗽越来越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段时期刘奶奶每次见我上门就眼含热泪深情地说:“辉辉(我的小名),你比俺孙子、外孙还亲。” 这种情形下,往往我会笑着什么也不说,再次安慰她几句便离开了。应该说,我给刘奶奶的这点儿微薄回报,她接受的非常坦然,俨然把我当作了她的亲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我因工作调动少了去看刘奶奶的机会。再后来,听说刘奶奶病逝了,但当时没有人及时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内心难过了一段时间。隔了这么多年,我盘算过、纠结过,但终究没有勇气去百草村寻找刘奶奶的坟茔,因为我经受不起她已经撒手人寰、从此永诀的场面。如果我亲眼看到她老人家那座苍凉冷清的躲身之处时,我肯定会在脑海里平添痛苦,所以我更愿意将刘奶奶藏于记忆,活在心里!</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