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来今雨轩”

晚晴

图片：中国文学研究社成立照片

图片：少年中国学会成立纪念照片，下载自网上。

其余图文为原创。

老北京人都知道，中山公园里有一个百年历史的餐饮老店，叫作“来今雨轩”。但它可非同一般茶楼饭庄。

进入中山公园南大门向北，迎面就是“保卫世界和平”牌坊，牌坊周围是七、八百年的古柏林。栢林东边被一条长廊框定。长廊与公园东围墙之间，北至社稷坛东南角外墙，构成一个长方形院落，这就是来今雨轩。

小时候来中山公园玩，只知道看花看草，五色土、社稷坛，对东南角那处院落没什么感觉，透过长廊和古树，见有人出出进进但是扔掩不住那种清幽静谧，与这边喧闹杂乱绝然不同。可是也没想过那是个什么地方？

后来念书、工作、退休，几十年在有意无意中渐渐知道了来今雨轩的身世，也便随之生出来对它的钦慕和向往。我想象着当你踏着鲁迅、沈从文、张恨水等文学大师的脚印走进来今雨轩，坐在周恩来、高君宇等革命先辈曾经坐过的座位上喝杯茶时那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觉得一定是非常美妙神圣的。然而一个普通人的自知之明让我始终不敢有非分之想。

七十多年过去了，对来今雨轩的神秘感和向往未减。2015年，有上海和苏州我最要好的老同学回京相聚，这是毕业50年后的第一次，作为东道主心里激动不已，决心要搞一个别开生面的招待。然而谈何容易。他（她）们都是北京人，因分配到上海和苏州工作就在那里定居了。北京的风景如故宫、颐和园、长城谁会没去过呢。好多天之前我就绞尽脑汁地千思百想，一定要找一个虽是北京人也没去过的地方，让我们几个即将进入耄耋之年的“土老冒”也“开一次洋荤”，顺便了却我多年的向往，于是我自然想到了来今雨轩。

叙旧最好的方式是喝茶，清悠的茶香就如我们绵绵的思念，而喝茶最好的地方就是来今雨轩。它的楹联说的是：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是呀，自学校一别风风雨雨五十年才相见真是很难得呀，这楹联难道不是也为我们写的吗？计划上午喝茶，中午还在这里吃红楼菜。晚上在国家大剧院听一场音乐。来今雨轩是北京的老地方但我们都没去过的，国家大剧院是新地方我们也没去过的，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无比的完美，是一个集视、听、味、情的盛宴，为自己难得聪明一回感到骄傲。

来今雨轩坐北朝南，为黑筒瓦歇山卷棚屋面，传统四廊八柱式砖木结构。轩前后砌镂空矮花墙，前院太湖石，是从颐和园乐寿堂前“青芝岫”石取下，与南面的“青云片”互为辉映。“青云片” 横卧在茶社的正南，是从圆明园移来，与“青芝岫”石为姊妹石，乾隆题名并诗。

它与故宫仅一墙之隔，衬着矮花墙外的青翠竹林和缠绕的老藤，抬头，是紫禁城高耸的端门，每当落日的余晖洒在高大的红色砖墙上，伴着喜鹊的偶鸣，越发静谧。沿着竹林行几步，就是投壶亭，雕梁画栋，群木环绕。

来今雨轩是饭庄和茶社一体，饭庄主要经营红楼家宴和川、贵菜肴。这座百年老店接待过无数革命家，毛泽东周恩来等也都来过。林徽因、林语堂、吴宓、罗素、萧乾等海内外知名人士及文人墨客数不胜数。在中国近代的新文化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来今雨轩茶社建于 1915 年，由当时中山公园董事会发起成立，轩名为北洋政府内务总长朱启钤所定，名字取自杜甫《秋述》小序，意为新旧朋友在此欢乐相聚。匾额为冯国璋所书，现已不存。

正门

正门楹联“莫放春秋佳日过 最难风雨故人来”为清代大学者孙星衍撰，此联正合“来今雨轩”之意，上联写出不能放过绝佳的皇家园林环境，下联与轩名暗合，点明来今雨轩茶社是宾朋相聚之地。书体集自宋四家之黄庭坚诸碑帖。后院楹联“竹雨松风梧月 茶烟琴韵书声”为清代书法大家傅山所撰，联语描出茶社由外到内之景，雅俗共赏。书体集苏轼诸帖，味道十足。

内有一大厅，可容纳 20 余人，名为“味闲堂”，或品香茗，或观字画；可独自小憩，亦可宾朋聚会；堂名取自颐和园乾隆读书赏画的“味闲斋”。

厅内有“疏影”、“素华”、“潇湘”、“掇英”四个雅间，俱为白墙青瓦，四扇木门雕花为梅兰竹菊四君子，分别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高洁、清逸、气节和淡泊的四种品格。雅间名分别为梅：“疏影”，来自宋林逋《山园小梅》诗；兰：“素华”，来自屈原《九歌》；竹：“潇湘”，来自舜与娥皇女英二妃的典故；菊：“掇英”，来自陶渊明《效陶彭泽》诗。厅内另有雅间两处，一间为“待月轩”，屋内开有天窗，夜晚可品茗待月。一间直接与后院相通，名为“通幽”，取自唐常建的《破山寺后禅院》诗。

文化沙龙，吸引了各界名流纷至沓来，在这里喝茶就餐、交流信息、休闲聚会，来今雨轩内因此演绎了现代史上许多的文人茶事……可以说凡是到过北京的文化名人没有没来过来今雨轩的。

据统计鲁迅先生有生之年曾有八十多次光顾来今雨轩品茗就餐、赏花会友。例如，他和老同事、老朋友齐寿山，在来今雨轩一起合作翻译了荷兰作家望·葛覃的长篇童话诗《小约翰》。他们从7月6日开始，每天下午到来今雨轩对译《小约翰》，到8月中旬基本完成。鲁迅在《小约翰》引言中写道：“我们的翻译是每日下午，一定不缺的是身边一壶好茶叶的茶和身上一大片汗。

著名通俗文学大师张恨水先生更是对来今雨轩有感情，他喜欢来今雨轩，不管是春柳含烟、蝶舞莺唱，还是冬雪堆玉、老梅燃情，也不管是秋菊噙香、黄叶流金，还是夏荷出水、翠竹临风，这里都给人一份惆然脱俗的美。他的代表作《啼笑因缘》便诞生在这里。

1927年，魏建功在来今雨轩举办婚礼。婚宴间歇，刘半农告诉台静农，他受瑞典汉学界邀约，准备推荐鲁迅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让台静农征询鲁迅意见，不意遭到鲁迅的谢绝。他在致台静农的回信中写道：“请你转致半农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抱歉，我不愿意如此。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鲁迅先生思想的深刻 ，语言的犀利含蓄是我一生最佩服的，不是之一。现在网上有句话叫“你这话几个意思？”鲁迅的一句话就可能有五个意思，或许十个意思。就这句话我琢磨了几十年至今也没品透。一个为民族、国家腹背迎敌，战斗一生的人为什么不愿意要这个“为国争光的”诺贝尔奖呢？奖金和赏金含义一样吗？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自然”和“也”哪一个份量更重呢？应该是梁启超比我更不配。鲁迅是在贬低梁启超而抬高自己吗？还是另有意思？

1921年1月4日，由郑振铎、茅盾、周作人、郭绍虞、朱希祖、瞿世英、蒋百里、孙伏园、耿济之、王统照、叶圣陶、许地山等12人发起的文学研究会，在来今雨轩成立。《文学研究会简章》和由周作人起草的《文学研究会宣言》，后由茅盾刊发在《小说月报》上。

中国文学研究社成立

1919年6月30日中午，北京大学等5家团体在来今雨轩为美国实验主义哲学家杜威离华举办送别宴会。胡适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十二时余，博士（杜威）一家莅止主席范源廉起立致辞，由胡适译为英语。”当年似此国际文化盛会，在此不知举行过多少。

沈从文担任《大公报·文艺副刊》编辑时，经常在来今雨轩组织沙龙活动，联系作者、培养新秀、开展讨论。作家王西彦回忆说：“我们常去的地方，是中山公园（即中央公园）的来今雨轩……从文谈话的内容虽大致以文学和写作为主，也可以旁及其他，如时局和人生问题，等等。时间也没有规定，每次总两三个小时的样子。完全是一种漫谈式的聚会，目的似乎只在联络联络感情、喝喝茶、吃吃点心，看看树木和潮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而“南社”、《语丝》杂志社的同人，也不时在来今雨轩喝茶聚餐、开展活动。上世纪前半叶，虽然社会风云激荡，然而许多现代文化名人却“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不是戏剧舞台的来今雨轩，谱写了一幕幕生动而精彩的文化传奇。

革命前辈高君宇在20世纪20年代初，为革命奔波于全国各地，当他回到北京的时候，有时会与他的恋人石评梅在来今雨轩小聚。我推测他们一定是在叫作“疏影”的雅间相见，因为“疏影”指的是梅花，她喜欢梅花的俏丽坚贞而取笔名“评梅”，这样的朋友相聚不就是“最难风雨故人来”的最好的诠释吗。

这里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北京革命活动的重要场所之一。1918年11月，李大钊在来今雨轩发表了著名的演说——《庶民的胜利》，点燃了革命志士心中救国图存的火种。1919年7月，由李大钊等人发起的少年中国学会在来今雨轩正式成立。并同步出版《少年中国》月刊。李大钊、周恩来、邓中夏、高君宇等多次到此参加学会的聚会、座谈会，阐明政治主张。五四运动影响了一大批中国的进步青年，他们渴望表达自己的政治和人生理想。

少年中国学会成立纪念，后排右起

邓仲夏、章志、李大钊、陈愚生、高君宇、黄日葵

前排右起

刘仁静、孟寿春、沈怡、苏甲荣

此外，中国画院的前身“中国画学研究会”（1919年），“中国清真教学界协进会”（1923年11月），“北京反帝大同盟”（1924年7月13日），“中国美术家协会”（1949年7月21日），也都选择在来今雨轩内宣告成立。

这样一个充满魅力的地方就在身边谁能不向往呢？为了我的招待计划稳妥起见，提前到中山公园落实一下，一看不要紧，好！我的完美计划一半泡汤了。来今雨轩被铁皮板围了起来，一个告示写到“正在维修中，何日完工未定”。直到2021年才重新开放。也是一个春天，我独自一人来到来今雨轩，虽然没放春秋佳日过，可是风雨故人却没能来。所以来今雨轩对我始终是一个遗憾。

2021年6月1日，“来今雨轩”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北京革命活动旧址正式面向社会公众开放。

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进行了修复，撤去了原来的雅间，一层大厅为茶座。花地砖、实木桌椅，简洁古朴，典雅沉实极具观赏性。可以阅读红色期刊、杂志，可品茗、便餐，可怀旧、可会友。

少年中国学会和中国文学研究会的刊物阅读区

来这里可以参观学习，缅怀先贤，会友、怀旧。一走进大厅就肃然起敬，有灵魂升华之感。用心悌听，仿佛还迴响着革命先辈慷慨激昂的呼声，文化名流诙谐的调侃，久别重逢的“风雨故人”的倾心交谈。小心抬脚，也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了前辈们重叠的脚印之上。这种美妙的感觉真是令人陶醉。

粗大的房梁体现着年代久远和沧桑

二楼辟为“少年中国学会”和“中国文学研究会”展览区。

目前，这里除了参观外还可以喝茶和便餐，茉莉花茶是北京的特色，点心有豌豆黄、小桃酥和冬菜包子。据说鲁迅先生最爱吃来今雨轩的冬菜包子，这里的冬菜包子已有六十余年的历史。包子用炒熟的瘦肉末和四川冬菜为馅，加过少许糖的面粉做皮，人工提褶，高桩造型。冬菜包子的褶均匀、造型美观，大都在二十六个左右，足见功夫之深。冬菜包子口味咸中带甜，细细品味回味无穷。驰名京城。

全国百年老店很多，但是集餐、饮、政治文化活动场所于一身的，来今雨轩独一无二。我们回顾它的历史就是重温北京的百年革命史和文化史。祝福这一条北京的文化脉络永续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