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

杨格平散文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逝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1年 秋分那天晚上的7点58分,大女婿卫东在医院撒手人寰。这个噩耗!突如其来,来得如此毫无征兆和始料未及。让我们家所有人乃至知悉的至亲,一时间全被悲伤和痛惜之情所笼罩。</p><p class="ql-block"> 卫东是在六、七月份开始偶感不适的,类似感冒症状。疑注射了灭活疫苗的附带反应,未当回事。八月出差回来,咽喉不适,求诊六院五官科,吃药三天后腭下淋巴肿痛并发低烧,初诊急性淋巴炎。吊针八天后好转,改服药消炎后开始疼痛并发高烧,医院建议入院细查,9月2日随即住院治疗。病情一天天的急剧恶化,9月6日急性肝、肾衰竭,医院发出病危通知,转ICU救治。经淋巴活检和骨髓穿刺检验,确诊为弥漫大B淋巴瘤,并发嗜血细胞综合症。</p><p class="ql-block"> 在疫情期间,沪上病房的管理是极严格的,只允许固定的一位亲属24小时陪护。卫东临转ICU急救前,医生同意了我们几位亲属去探望。他已躺着不能起身了,低烧着,裸露的双臂现出蜡黄色。女儿说他急性肝肾功能衰竭,大脑已出现间歇性迷糊意识。他看见我们,很是激动。他不停地跟我们说着话,语速较快,反复的说着感谢我们对家庭、孩子的关爱和付出的辛劳;遗憾自己未能在我们身边很好地尽孝;爱人是位能干、善良的难得的伴侣……他似乎预感自己余日不多,急于想表达一种感恩、追悔和难舍的情感。我紧握他的手,安慰鼓励他:孩子未成年,家里离不开他,精神支柱不能倒,一定要挺过这道坎。说着说着我眼前已一片模糊,话语中也有些咽哽。</p><p class="ql-block"> 14号超强台风“灿都”9月13日已明显逼近沪上,学校放假一天半,全市严阵以待 。此时,卫东正昏迷在ICU病房。我站在自家窗前,无焦距地盯着窗外。天空阴沉,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高高的水杉和香樟树梢超大幅度地摇摆着,随时可能被折断;一棵老银杏树的果实 随风雨坠落,打在瓦面和檐边的铁皮雨槽上,不断发出“啵啵”和“咚咚”的响声,与风雨声交汇。外面的世界一派急骤与忙乱,似乎有着将毁天灭地的催促感。面对此景此情,揪心着卫东。他是否知晓此时这大自然的变态?是否知晓自己正在抵抗的自身变异细胞堪比这特强风暴凶险?</p><p class="ql-block"> 医生说:这个病极为罕见,五万分子一的得病率;病人是很疼痛痛苦的,这病,痛的程度类似周身骨头被敲碎后的痛;骨髓移植和化疗是最直接的治疗方式,而且必须建立在病者能承受移植的身体素质和配对成功的机遇,可现实是病人已命悬一线……</p><p class="ql-block"> 人世间的现实有时候就有如此残酷,残酷得令人难以接受,难以理解,难以释怀。这么偶然的极小概率,宇宙间寥落流星对撞般,卫东竟然就会被这恶运之球砸中;现实有时候是没道理的,蛮横得令人近乎发指,近乎崩溃,近乎失去对人世间扬善弃恶的信念。纵观卫东五十余年的人生历程,自小长在军营,受着严谨的家教,有着善良、谦让的品行和对事业执着热情的秉性。可是,这类在世间可谓出众,在世人口碑中可谓姣好的人,却不得善终:主宰人类命运的神是双面的。它很多时候表现出的是冷酷的一面,不讲公平,随时可以收割人命,令人惶恐得欲哭无泪,无可奈何,心生敬畏。在命运面前,其实生命是极脆弱的。他183的身高,壮实如牛,能吃能干,少有染恙。就这么一个有着强壮体魄的大个儿,年前全身体检各项指标正常,体格十分健康的人,竟在数周内因为突如其来的疾病变得形销骨立,最终很快命丧黄泉……</p><p class="ql-block"> 卫东走了。他在我身边出现了近20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我里里外外了解他。他有许多的长处,比如:他本分诚实,感情专一。女儿与他处对象时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对他的第一印象并认可他的就是这点;他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工作热情,有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精神;他比较注重仪表,行为讲究规矩。这与他先前在外企工作时的养成有关……他也有不少的不足,比如:他缺乏生活情趣,出去游览,会一个人独自在前先行,似乎急于在完成一项任务;他家庭观念相对较弱,处理生活应用问题的能力较差……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因为它们已经被固化成人们的一种记忆。就像我,我只会想起他的好,想着他生前的优点,想着他20年来在我面前出现过的各种可爱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卫东的溘然长往,使我对生命的认知变得现实,某种对生命的理想期盼和执着也许会变得淡薄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我们家父母辈下一脉的小范围来说,我自记事以来,至今已经历了七位亲人的不幸离世。其中,有血脉延衍的血亲,也有因姻缘而成的至亲;这些离世的亲人中,有已过花甲之年而百年归家的,比如伯母、母亲、姐姐和姐夫,也有英年早逝的,像大嫂、小侄,还有我这位大女婿卫东。父亲是在我两岁时去世的,那年他36岁,正值风华正茂时。伯母说过,我还有个大姐,七岁时病亡,那年我刚出生。她殁于“垂髫”,还属于儿童期,算是殇夭吧。祖辈以下一脉已去世的至亲就更多了。</p><p class="ql-block"> 人们对逝者总是怀有宽容之心的,尤其是在亲眷之间。大抵,这就是亲情的作用,抑或是一种缅恋情结的向善取向,或者出于人性的本色,尊重逝者。</p><p class="ql-block"> 亲眷之间,总体会是亲和的,因为有亲情连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但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难免因一些琐事会引发一些误会,激化一些矛盾,产生一些嫌隙。这种情况通常与媳妇或女婿这些角色关联要多些。理论上主要还是对至亲之人爱的入侵与分享;其次是家庭对后来者的融入,因习惯、修养等差异出现了抵触。现实上就是新旧的包容和磨合。 </p><p class="ql-block"> 大嫂生前与我有过嫌隙,产生原因回想起来主要是围绕我的伯母。这位伯母是二伯的妻子,20多岁时就守寡了,没有再嫁。母亲与之惺惺相惜,她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兄妹几人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其用心视我们为亲生骨肉。在我的心目中,这个伯母与我母亲是占着同等分量的。大嫂是农村姑娘,是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我哥的。其文化程度不高,性情较为泼辣。她没有我们兄妹们与伯母间的那种情感情结,在对待伯母的问题上就较为随意和有些不恭了。大哥性格温顺,虽然对此时有不满,但多有谦让。一次我从插队的乡下深夜到家,见得伯母脸色憔悴,还在灯下辛苦地剁猪食料。我一气之下,次日与大嫂大吵了一顿,就把伯母接走。虽然是跟着我们在山沟里生活,但我发誓绝不让伯母的晚年再受一点苦了。之后伯母就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直至她终老。</p><p class="ql-block"> 大嫂也是个心胸坦荡的人,人缘好,不记仇。虽然我们曾有过不少争吵,事过后也就翻过,不会耿耿于怀再计较。我们离开大山回城后,彼此经常走动,对家里的大小事项,比如孩子的学业、婚配等等,多会主动前来商讨一二。大嫂是得脑瘤过世的。记得那次和大哥、侄儿一起陪着她转院去赣州手术,她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人已昏迷,导尿管袋挂在担架边。看着我很是心痛。那时我突然觉得,这个比我年轻了几岁的女子是位令人崇敬的强者。她真的不易,为我们杨家养育了三个优秀儿女,凭自己的能干和勤奋,把一个家梳理得井井有序,丰衣足食。就在她可以功成名就,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却患了恶疾。大嫂手术后的次日还是走了。我看着仿佛一下子就蔫了的大哥,心如刀绞。此时,妥善地处理好后事,才是最好的完成大嫂的嘱咐,才是<span style="font-size:18px;">最好的对</span>大嫂的回报。我和侄儿默默地帮助她完成了在人世间最后的行程。大嫂离世已有20多年了,每年的清明,我都会领着侄儿夫妇,前去扫墓,为她点根香,烧些纸钱。每次在她墓前祭祷,总是想着她生前的好,从未有过丝毫的嫌隙抱怨。</p><p class="ql-block"> 如今卫东也走了。我同样会想着他生前的好,同样不会对他有丝毫的轻慢和抱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在老家的侄儿给我微信,说族里谱局通知要修族谱了。大哥也打电话来告诉我,要我写好家里人的基本情况发给他,并缴纳100元/户的丁费。记得上次我们西杨氏修族谱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已时过二三十年了,又有一代新人出现,各家的基本情况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侄儿还在微信里发了些截屏,是上次修谱的一些相关内容。我见到了父亲和他几兄弟的名讳和简略生平,上溯,也有祖父一辈们的记录。这就是族谱的作用。它能提纲挈领地反映家族开枝散叶的情况,为寻根溯源提供准确信息。从另一层面看,它是在相对地固化一段历史,让一代代活生生的族人逐渐成为记录在册的名讳,供后人翻阅。从这层意义看,这族谱又像是已故族人的集体墓志铭。</p><p class="ql-block"> 水杉的叶色已不再青翠,开始现出些许暗黄,过不了多久,又会现出红褐色,因为秋渐入深了。待到秋去冬来,这些红褐色又会被清减,抖落一空。秋天有秋天的颜色,万物都心有灵犀,不会去忤逆天道的意志。香樟树却与众不同,一年四季都青郁郁的,一副不变的尊容。这只有清扫工知道,其实它每天都在掉叶,每天都在偷偷地把那些黄得成赤褐色的枯叶悄悄抛弃。人们怀疑它走了天道的后门,被默允以变通的手法来应对一岁一枯荣,以保容颜。</p><p class="ql-block"> 人们相比其他其他万物,对死的概念反应相对迟钝。或许是因为人类认为自己是自然界的顶层生物,享有优越感和自信心,有着似乎能主宰世界的能力和权力。诚然,在人类的身上,岁月流痕的过程要相对漫长,人们也往往要借助自然界和其他事物的变化来感知时光的老去。所以,当人类一旦出现了死亡的征兆,明显就表现得不那么坦然接受,不那么顺其自然了。这是一种心结:恐惧死亡。</p><p class="ql-block"> 《论语·子罕》有段名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传说是孔子带着徒弟看到奔流的黄河,有感而发。从字面上解释:“孔子在河边说道:奔流而去的河水是这样匆忙啊!白天黑夜地不停流。”这里所说的“逝者”,当然不是狭意的已离世的人,而是自然界、人世间、时空间以及包罗万象的宇宙万物所消亡的一切。这句话传统的解释以理学家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优,其“进学不已”的治学思想与孔子一生“学而不厌”的治学态度是吻合的。说到底,传统的理解“逝者”、对待“逝者”就是“学”为优。而“学”的主体是人,“学”的条件是时间、光阴,这里便有了“珍惜光阴,珍惜生命。”的含义了。</p><p class="ql-block"> 生死有命,不可问前程;学无止境,却可与寿同归。也许,“进学不已”,这就是消解心结的唯一途经。</p><p class="ql-block"> 2021.10.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