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春芳

我的母亲

“认识母亲的时候，我已是春天的年龄”。这是二十岁时候写的一首关于母亲的诗，现在想想那时候所谓的“认识”只是对母亲外貌的认知。母亲今年四月过了78岁生日，她已不是我二十岁时认识的样子，瘦得像根干柴，佝偻的背，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皮肤，满脸的皱纹堆积在一起蛮和谐自然，但她那挺直的鼻梁依然很有型很好看，单单这鼻梁可以做美容院整型广告。

有一次聊天母亲说起她的幸福，有一个理由是她和父亲有自己的房子住，不像农村有些老人，房子被子女们占去，只能住一个很偏很狭窄的偏塔子里。老屋是父亲母亲公元1985年建成的，我们三个女儿依次从这里走出去成了家。父亲母亲这三十六年一直住在进门后面靠左的卧室里。

母亲说的这个点恰恰是我内心的遗憾，从1985年到2021年，国运昌顺，人民的生活水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我的父亲母亲没有享受到这个成果。她和父亲最有意思的娱乐活动是看戏剧频道的电视。有很多次晚间8点多钟的时候会接到母亲的电话：快看11频道，有《红楼梦》正在放。有时来电告诉我节目名字是《刘三姐》。

母亲不识字。这是我最为母亲感到遗憾的事情。在早几年，我给她买过小学二年级的课本和纸笔，希望她在父亲的帮助下，能认识几个字，感受到学习知识的乐趣，还可让父亲有点成就感。可是她笑着推开我的好意：“都要GE土（就是死去）的人了，还写字写扯喽”。现在想来很后悔没有耐心的说服母亲，要是从那时坚持学习，父亲母亲应早就会用智能手机了。

每次回老家，空空的房子里杂乱的放置着很多农具及生活用品。母亲往往不在屋子里，我会大声叫唤：妈……妈……。母亲或者是在后院洗衣，或是在地里扯草，她听力极好，立刻回应，有时会问：“是梅啊还是春芳啊”。梅是我二姐的名，大姐眼睛不好，无法一个人来看她。

她总是穿着破衣服和坏掉的鞋子。见了我们有点怕我们责怪，会先自我表白说这是搞事这样穿的。衣服再多，她也只会捡最寻常的穿。除非是去走亲戚。

母亲过分节省是最令人头疼的品质，她是穷怕了。母亲的记忆力十分好，这么多年，讲得最多的故事是1972年，大姐四岁时，太姥姥来我家，她花七毛钱买了一斤带着一根排骨的猪肉，炖了一个小火锅，香喷喷的，大姐和太姥姥吃了个精光，她和父亲没有动一筷子。老家的卫生间改造两年了，房门上的胶纸还没有拆掉。估计她和父亲用新卫生间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要节约用水，自来水清衣服这样的事情，她从来不认可，在池塘清洗才是正道。

父母年龄大后，我们不再在老家吃饭，每次来就接上她和父亲去大姐家吃饭，一坐上我的车，母亲就开始讲经。她讲得最多的是亲戚和父亲。父亲记忆力的严重衰退一直是母亲不理解的事情。母亲会不停的唠叨数落父亲的健忘。每当此时，我会不再搭理母亲。心里暗暗想幸亏没和母亲住在一起。这脾性谁受得了。可是事后也会感觉自己有点对不住她，我原可以耐心点给她做点心理开导的。

母亲的难于相处，大姐也有同感。大姐成功的发扬了她节省的好品行，但大姐在成长中已得到了超脱，大姐虽然眼睛不好，但她爱学习，自立，永远和现代社会保持最近的连接。母亲对大姐命运的影响是巨大的，主要是对大姐第一次婚姻的主观决策。我以为如果我问母亲：这一辈子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母亲会说这个。但母亲说的是她十八岁时的事情，那是1961年，她被迫嫁给一个她十分不中意的人。她说她后悔为什么要同意，导致后来一生的清白受了影响。我又问她这辈子感觉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她说的还是这件事情，她说她抵制了这门婚姻，保持了女儿的清白身，回了娘家。

母亲为什么会同意，因为她是长女，她七岁时亲身母亲便因病离开人世，贫穷的家庭后母很不容易。她太懂事，为了维系家里的和平她放弃了读书，甚至付出青春的代价。

我突然有点喜欢母亲这样讲，她这辈子感觉最开心的事情不是为了我们几个子女，不是为家庭做了什么牺牲，而是她活出了自我，和命运抗争过。

昨天在大姐家吃完晚餐，我开车送父亲母亲回老屋，路过江口老街处的电影院，那儿改造成了一个小广场，镇上的居民在那儿跳舞，“这街上的人过得好好哦”父亲羡慕的说。“我们大队（村委会）还不是有很多人跳广场舞，我们梅很会唱歌跳舞。”母亲马上反驳父亲。这就是母亲的可爱之处，永远知足常乐。

如果母亲这辈子还有什么事情让她耿耿于怀，我认为是她对年轻时自己行为不聪明的悔恨。她近来总是念叨一件事情，年轻时有一次父亲和她吵了架，跑到农场去住了四天，她一个人在家带着三个娃过，她后悔的点是没有在白天将三个娃给父亲送过去，她觉得那时的她太笨了。哈哈哈。我没有问过81岁的父亲怎么看母亲。我就觉得父亲蛮依赖母亲的。只要半天没见母亲，父亲就会到处打电话去找她。

母亲在老家以她瘦瘦的身躯种着一亩三分菜地，她没有退休过，也没有一分钱的收入来源，她挑水扯草，闲时会为每个子女操心。她腿部的血管突起非常厉害，像她苦难而又微不足道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