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歌（1）秋日私语

淘乐

我喜欢秋天，尤其是生活在济南，这种体会更甚。济南的春天风沙肆虐，夏天酷暑难耐，冬天严寒刺骨，唯有秋天，天高云淡，月明风轻，千姿百态，赏心悦目。吸吮着新鲜的空气， 感觉就一个字“爽”!

我喜欢秋天，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滚滚的麦浪，茫茫的棉田，累累的硕果，满满的仓储，无不向人们展示着丰收的喜悦。那一片金黄给山川送去了幅员，给大地送去了福音，给江河送去了福泽，给人们送去了福报。

我喜欢秋天，喋喋不休的蝉鸣变成了蟋蟀的高歌，旁若无人的鸭鹅大摇大摆地在大道上漫步，成双成对的鸳鸯在水中毫无顾忌地炫耀着它们的恩爱，扎眼的黄叶顽皮地夹杂在苍翠的枝叶当中反倒增加了一抹亮色，追赶大鹅的顽童和旖旎的自然风光一动一静勾勒出生动的画面，更有那“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艳丽和“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的诗情画意，给文人墨客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用之不竭的灵感。

不论你是在“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或是在柳翠荷香的大明湖，或是在仙气十足的千佛山，亦或是漫步在泉城的大街小巷，都能感受到济南这座并不恢宏，不发达，不张扬的二线城市，也有它的一份灵透，一份安逸和一份美丽。

我喜欢秋天，长衫长裙取代了短衫纱裙，就像一个长大的女孩，虽然少了几分活泼和灵动，却多了几分矜持和魅力。望着南飞的大雁和不时传来的鸽哨声，远去的记忆如梦如烟，又漂浮在眼前。······

远去的记忆是五彩斑斓的。最初的记忆是人们的长袍剪成了短褂。尽管如此，生活的调色板还是多元的。比如，追求时髦的女人为了烫发不惜在“中国理发厅”的连椅上坐上几个钟头；比如，每逢过年，余庆里的姑娘们像是去参加选美大赛那样，个个身穿新衣，头扎蝴蝶结，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去大观园看热闹；比如，周末任叔夫妇带我去“军人电影院”看独家放映的港片---夏梦主演的“新婚第一夜”和毛妹主演的“假少爷”；比如，60年闹灾荒，皮蛋元子把我堵在大门洞逼着我从家里偷烧饼给他吃；比如，矬子徐经常欺负我，有一天我终于大爆发，抄起路边的扫帚追着他满街跑。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从一个懦弱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无所畏惧的“假小子”。······这些泛泛俗事，现在想来，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美好。

远去的记忆是五味杂陈的。最甜美的时光莫过于和父亲一起游山玩水的那些日子。无论是在千佛山登顶、大明湖泛舟、趵突泉茶社喝一碗热油茶，还是在家中谈古道今，吟诗作画，都使我受益匪浅。

父亲喜欢山水画，而我喜欢人体素描。他说我画的这个不登大雅之堂，我说他画的那个老土。父亲喜欢看《资治通鉴》，我喜欢看《飘》，他说我崇洋媚外，我说他是老古董。老了，老了，我反而喜欢上了水墨画。偶有闲暇，瞎戳几笔，有碍大雅，权当消遣。

课余时间，我基本是宅家看书。四大名著中，我喜欢《三国演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喜欢《红楼梦》的诗词歌赋，喜欢《西游记》的天马行空，唯独不喜欢《水浒传》，我觉得那个众人吹捧的及时雨宋公明比契科夫笔下的“伪君子”还卑鄙。现代小说如《鲁迅文集》，巴金的爱情三部曲和激流三部曲，张恨水的《金粉世家》、《啼笑因缘》和《夜深沉》，茅盾的《子夜》和《林家铺子》，老舍的《骆驼祥子》，曹禺的剧作《日出》和《雷雨》以及当代小说《苦菜花》、《林海雪原》、《红岩》、《烈火金刚》、《金光大道》之类的书我也读过一些。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姚文元的文章《吃蟹感》我也很喜欢。但我最钟爱的是外国文学作品，东借西找，费尽心机，先后阅读了《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简爱》、《呼啸山庄》、《牛虻》、《蝴蝶梦》、《德伯家的苔丝》、《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基督山伯爵》、《茶花女》、《荆棘鸟》、《琥珀》、《汤姆叔叔的小屋》、《教父》、《红字》等等，等等。我特别喜欢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和法国作家左拉的《妇女乐园》。前者，女主人公郝思嘉遇到挫折，永不屈服，回到她的“红土地”汲取力量，“明天的太阳又是新的”。后者，女主人公戴维斯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的品质令人折服。特别是后来看了由好莱坞巨星费雯.丽和克拉克.盖博主演的影片《乱世佳人》后，更是被深深地吸引。这不仅对我以后的高考很有益处，也影响到我的女儿对外国文学作品情有独钟。

难忘我家的小炕桌，那是一个红木上了大漆刻着精美花纹的小炕桌。父亲在普利门大街看见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在路边叫卖，卖价15块钱，父亲给了她20块钱，把这张小炕桌拎回了家。

一到雨天或者雪天，只要父亲没事，他就会把小炕桌搬上床，做几样我爱吃的小菜摆在上面，再倒上一壶老白干，和我面对面地打坐，漫无边际地谈天道地。从盘古开天地到秦始皇焚书坑儒，从春秋战国诸侯争雄到清末军阀割据，从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到四野打锦州。由此，我记住了“周幽王宠褒姒一笑而失天下”、“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等典故的出处，知道了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博大精深，并对中国古诗词产生了兴趣。

我喜欢李白的诗词，特别是那首“将进酒”，朗朗上口，一气呵成，妙语连珠，回味无穷。我更喜欢毛泽东的诗词，大气磅礴，荡气回肠，融会贯通，寓意深远。比如那首“满江红.和郭沫若”，比起南宋名将岳飞那首脍炙人口的“满江红.怒发冲冠”来，就气派很多。

我收集了许多毛泽东诗词的精美卡片，就像现在的孩子收集明星照，用去了不少零花钱。所以，绝大多数毛泽东诗词我都烂熟于心，以至于外孙女背课文时我随口而出，她诧异地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父亲还教我合面、包饺子，而我也乐呵凑热闹。父亲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见多识广，会做很多南北名菜，他做的叉烧肉那叫一绝。我有两大憾事，一是没好好跟父亲学厨艺，二是没跟母亲学会上海话。

父亲不仅精通厨艺，还喜欢打太极拳，尤其形意拳打得最好。说到这里，想起父亲给我讲过的一个趣事。他二十出头租房独居时，有一天晚上闯进两个彪形大汉，进门就乱翻，还厉声厉色问父亲的女人藏哪儿了。父亲年轻气盛，和俩人动起手来，那俩人根本不是对手，便掏出手枪来。原来，父亲租住的房子曾住过两口子，据说是地下党，人家前脚搬走，他后脚搬进，闹了场误会。他被带到警察署，在大牢里吊了一宿，第二天，被耿爷爷保了出来。从不问政治的父亲，却在无意中被“政治”了一回。

父亲还擅长琴棋书画，每次母亲和父亲下象棋，即使让给母亲车、马、炮，母亲也必输无疑。后来，索性我们娘俩一起跟他下，也总是败下阵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无奈，我们只得拉着父亲下跳棋，乱军之中，胜他几盘，充个脸面。

父亲的青花瓷小酒壶是他的最爱，每天他都要小酌几杯。到了冬天，他会在他的小酒盅里先倒点酒，用火柴点着，蓝色的火苗随之一忽一闪地跳跃。这时，他摇晃着他那盛满老白干的小酒壶在上面烤。觉得热乎了，就吹灭酒盅里的火苗，开始自斟自饮。而我，也会冲一杯咖啡，静静地听他聊。那时的咖啡是成块的，大约4厘米长，3厘米宽，2厘米高，里面是咖啡粉，外面包了一层白砂糖，不像现在手磨咖啡那么浓郁纯正，倒也香香甜甜，余味无穷。我爱喝咖啡的习惯，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那时的日子真惬意啊，生活富足无忧无虑，作为一名成绩优异的学生，自然赞誉声不绝于耳。我憧憬着未来，眼前一片光明。

然而，红色风暴席卷全国，绿色军服淹没了四季，上山下乡、停课闹革命成为潮流，史无前例的大革命触及了每个人的灵魂。大姨走了，父亲病了，母亲关进牛棚。无奈，十四岁的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我曾四点起床跟着邻家姐姐到煤店抢购煤球；我曾紧跟形势破“四旧”，把家里的字画、古董、首饰一股脑全往井里扔，还以20块钱的价格把母亲一箱子行头卖给废品店，就是那个给我留下无数美好记忆的小炕桌也被我卖了；我曾在对我多有厚爱的杨老师的批斗会上跟着瞎起哄，由头是她跟人说过想念远在台湾的父母；我曾亲眼看见墙上贴着打倒母亲的大字报，她的名字上还划着血红的叉号；我曾只身乘车到百里之外的宁家埠，只为给下乡改造的母亲送口好吃的；我曾跟贾叔、燕姐学着写状子，不断地往市里、省里和中央到处投寄。······我一生印象最深刻的那一幕：刚刚获得“解放”拖着病体回家的母亲，拉着苍老的父亲，满含热泪，毕恭毕敬，站在毛主席像前虔诚地、深深地一鞠躬。

远去的记忆是有斤有两的。不论是政治上的压力，生活上的拮据，工作中的问题，家庭中的坎坷，都以积极、乐观、顽强的姿态挺过来了。我始终认为“立足己作为，世上有何罪？”一个女人，自尊、自爱、自立、自强，才是自己生存的本钱。

秋去冬来，四季轮回，犹如人生，周而复始，代代繁衍。人生就像一个圆，不论穷富贵贱、成败得失，都会从起点回到原点。由此说来，还有什么不能释然的呢？你所经历的磨难是对你最好的历练，你所受过的委屈是你修行的圆满，你所付出的一切是你的资本积累。你能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荣辱不惊，那才达到了做人的最高境界。

我漫步在小区的湖畔，望着宁静的湖面，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和微风的轻抚，感觉好极了。虽然我年已古稀，但身体尚可，食欲尚可，精力尚可。且，儿辈孝道，孙辈绕膝，衣食无忧，生活惬意。还有一帮亲友、挚友、战友时时挂牵，天天微信，常常相聚。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的呢？该知足了，不是吗？！

好好享用甘甜的秋果，好好品味圣洁的冬雪，好好欣赏艳丽的春花，好好拥抱炽热的夏日吧！人生苦短，开心过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