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乐斋

御风采菊

今之举世以为乐者，无非声色犬马，富贵寿善之属。然至乐者，送夕阳，迎素月，煮新茶，烹《周易》，清静无为而已。故曰：至乐无乐。余窃之为陋室名，雅称“至乐斋”。

至乐斋逼樱桃沟口，去城二十里。因据山趾一峪，樱桃遍野，故乡人以名之。余置陋室于村外，乐其地僻清幽，避世陶然，鸡鸣犬吠闻于耳，田垄牛犁入于目，茶烟翰墨发于室，人间至乐生于心矣。

当饭饱睡足，新浴而出，循村路以入，但见犬吠柴门，黄牛懒卧，辘摇舂捣，婴啼妇和，叟慈童顽，男耕女歌。村行二三里，墟烟尽处，乍现清泉一泓，汩汩泠泠，晶晶澈澈，啜之味甘而冽，其清凉纯润之品堪称水中贵族。方圆好茶之徒，如蝇追腥，蚁附汲之，背瓮提瓶，络绎不绝。

驼丘上之寄峰亭

斯吾陋室，坐北向南，阳窗落地。立南窗远眺，青松傲睨，冷绿万顷，大地之上，群山静立，如小奚侍茶；坐北牗依凭，衍水如绫，粼粼波光，白云之下，绸练轻舞，似嫦娥飞天。东临驼丘，拔地三丈，日辉月映，春绿秋红。拾级而上，树影婆娑，微风摇曳，空山无人，鸟语花香，蜂飞蝶舞，在在怡情。山路幽深屈曲，随势而亭之者，曰渭水，曰赏松，曰寄峰。亭尽而青峰出，仁者之爱寄发于亭下，故名之。而西出大道曰峪龙者，驭龙也。破山而入愚城，陡然市井喧嚣，人气蒸腾，洪尘滚滚，车水马龙。余偶策杖其间，则左顾右盼，踌躇徘徊，举手投足不定，竟步步惊心。坐驰半日必惊悚疲惫而返，闭门三日始定。

于陋室北窗之下独有半弓之地，一精致花园逍遥其中。园内镂一鱼池，有枫槐柞榆之属环立以向之。池中出荷，碧翠可爱，荷下游鱼，皆悠然而自得。偶独徘徊于其上，潜形于毫芒，常发夫岁月静好之慨，江湖千里之叹。

忽一日，池水无风而波，锦鲤无由而跃，更秀出粉莲数枝，含苞待放。睹良久，疑有六时堂中高人造访，急还，未及洒扫，果有同窗七仙者，飞锡到庐。余大喜，比如徐孺下陈蕃之榻，四美俱，二难并，遂将蓬门洞开，充滥竽其中伪作洞宾以成八仙，好友佳人，围坐轰饮。先醉卢仝七碗，再逞杜康八杯，一时间雅宴飞觞，欢声旋起，你这厢秋波暗送，他那边笑骂红楼，一壶挥麈，两盏春秋，爽籁发而清风生，野歌凝而白云遏，曲罢诗成，几出滕王一序，惟恨无子安疏焉。待酒醒歌阑，已是明月照庭，树影当轩，然众徒余兴未尽，欲罢流连。

园中水塘一角

古之有云：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然所难得者，唯趣也。趣如山中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唯心会者可得之。（袁宏道语）心之所会者，亦如茶中理，酒中仙，舞中姿，曲中律，书中寓，画中韵，皆趣也，然得之于自然者深，之于学问者浅，之于世故者俗。

今之有云：人生最美之修为，当是焚一炉好似春风亭院的香，品一盏远离名利交织的茶，听一首风光无际的曲，想一个静若莲花的人。（白落梅语）此趣之所求，唯幽窗小几、一方好月而已，然唯有会心者能得之也。

斯吾陋室之乐者，春可观暖风拂绿，夏可望山岚出岫，秋可对千花竞笑，冬可赏快雪时晴。观山，则山色如娥，温风如酒；望水，则月影如玉，微波如绫。夫临牗而目之所及者：檐飞衍河溪水，窗走八山流云；身既适而神清，心无邪以道明。为达“数间茅屋闲临水，一盏秋灯夜读书”之快意，遂于阁楼一笠之地，辟书斋半间，积书满架，充栋连床。余梦坐其中，汤茶闲煮，卧榻焚香，幽窗开卷，青黎照读。夫儒墨傻颂，窥仁义之原；释道痴从，感天地之灵；上拜圣尊，每每沐浴心斋；下师群贤，日日琢磨以进。天地万物之理举集于前，世间众生之相悉察于心。余于时矣，或赞或叹，或笑或泣，或卧而思，或起而狂，或兴而诗，或悲而文，或妙而击掌，或谑而喷茶。其市井锥刀之心渐除，先贤圣哲之教徐立，君子浩然之气始聚，自然无为之状可达矣！如此何陋之有？

每当书倦神困，便出柴门，或薪于野，或稻于田，或穿于林，或戏于水，耳目之嚣以蔽，心舌之垢顿消，尘世之牵远遁，人生之苦流迁，唯听布谷自鸣，黄鹂数声而踽踽焉，洋洋焉，独不知天地之间复有何乐也，竟悠悠然得见南山矣！正是：

端居不出户 满目望云山

落日鸟边下 秋原人外闲

2021.10.03 于本溪至乐斋

王铁牛先生墨宝

1、至乐：语出《庄子•至乐》，“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2、坐驰：语出《庄子•人间世》，比喻内心烦躁，心境不宁。

3、衍水：太子河亦称衍水，全长约464公里，流贯本溪，经辽阳汇入辽河，由营口入渤海。

4、六时堂：即佛门。六时指昼夜六时，即晨朝、日中、日没、初夜、中夜、后夜。又作平旦、日正中、日入、入定、夜半、鸡鸣。四美俱，二难并，取自王勃《滕王阁序》，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都有；贤主、嘉宾，难得却得。

5、飞锡：指云游四方。古称行僧为“飞锡”，住僧为“卓锡”。

6、卢仝：代指茶。卢仝，号玉川子，河南济源人，爱茶成癖，被后人奉为“茶仙”。传有卢仝歌：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五碗肌肤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喝不得，两腋轻风生。

7、杜康：夏朝国君，中国酿酒始祖。后世以“杜康”借指酒。曹操有《短歌行》：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8、子安：王勃，字子安，唐初文学家，山西稷山县人。初唐四杰之一，其《滕王阁序》被誉为天下第一骈文，千古绝唱。

9、挥麈：读zhǔ，鹿之大者曰麈，群鹿随之，视麈尾为响道，故古之谈者挥焉。今多指高谈阔论。

10、青黎照读：元夕人皆游赏，独刘向在禄阁校书。太乙真人遂以青黎杖燃火照之。刘向，字子政，江苏徐州人，汉朝文学家，中国目录学鼻祖，撰有《别录》流传后世。

张公小品与袁公随笔读来畅快淋漓。其细而不烦，简而不缺，华而不腻，趣而不邪，愁而不怨，悲而不伤，喜而不颠，怒而不狂。今仿二公文风，借其文词，饰我愚居之陋，如河伯傲然以自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