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津湖》，长乎？精乎？

金戈

过去几年，每年国庆节都会看一场电影，写一篇影评，今年遇到了《长津湖》。

拍过《霸王别姬》的陈凯歌负责煽情（格局），拍过《红海行动》《湄公河行动》的林超贤负责打仗（技巧），拍过奇幻版《狄仁杰》系列和3D版《智取威虎山》的徐克负责视觉效果以及“格局与技巧”的衔接，在投资十三亿，“5年多的剧本打磨，超过7万人次的群众演员参演，超大规模的服装道具、军事装备准备，超百公里的战役战术设计”之后，《长津湖》终于上了院线，并且在两天内创造了六亿的票房。

据说《长津湖》拍摄历经诸多磨难，包括换导演，最后为赶时间一片三导，而且是不分主次的三位名导。要他们能彼此迁就，且彼此成就，谈何容易，而这三位，居然做到了，难能可贵。

《长津湖》长乎，够长，片长近三小时；《长津湖》精乎？除了三位名导掌勺，吴京、胡军、段奕宏、张涵予等足以承包中国电影界男性荷尔蒙的一干阳角儿参演，让人在冰天雪地里依然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沸腾的热血，论场面，论特技，论画面，说是中国战争片最好的之一，不为过，够劲！至于是否精品，我暂时不予置评。

长津湖这战打在71年前，二十多万人打出了冰火两重天，却是中美双方都不愿意过多提及的一段历史。尽管长津湖之战的战略地位远高于上甘岭，国内绝大多数观众对抗美援朝的了解也只知上甘岭，不知长津湖。直到战后五十年，才先后有了两部纪录片，分别是由八一电影制片厂2011年出品的《冰血长津湖》（https://m.weibo.cn/detail/4687799385852696 拷贝该网址可看）和PBS（美国公共电视网）2016年推出的《美国历史：长津湖战役》（https://m.weibo.cn/status/4668265680602212?wm=3333_2001&from=10B9393010&sourcetype=weixin 拷贝该网址可看），将长津湖的故事从不同角度呈现在大众面前。如今《长津湖》故事片问世，首次用演义的方式重现了当年的冰血战场。是否看过上述纪录片对看《长津湖》故事片的观感是会有影响的，我碰巧早几年都有看过，所以对故事背景比较熟悉。

长津湖，位于今天的北朝鲜，是一个人工湖，造于日本殖民期间，和浙江千岛湖的来历一样，造湖是为了发电，所以长津湖的英语名字叫Chosin Reservoir，直译就是“长津水库”。只是如果电影名是《长津水库》，好像突然少了些意思。

长津湖战役战略意图不复杂，1950年11月，志愿军九兵团十五万人入朝，欲围歼攻入北朝鲜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为首的三万多联合国军，由于中方对当地严寒估计不足，后勤供给一时跟不上，在付出重大代价后，全歼了被围在新兴里地区的美陆军第七师三十一团（北极熊团）三千余人，其余联合国军则在美空军和海军帮助下逃离了包围圈。

被歼灭的新兴里地区驻扎的美军准确讲是一个团级战斗群，由第31团团部及其直属部队﹑第31团第1步兵营﹑第32团第3步兵营﹑第57炮兵营和坦克分队组成，大约有3300人，比战时的正规建制少一个步兵营。

我们想围歼，付出巨大代价没有全部围住；他们想逃跑，海陆空优势全在自己一方，也没有全部逃掉，彼此因此语焉不详。长津湖因此不如上甘岭有名。

我注意到，这个北极熊团的番号陆军第七师第三十一团长津湖之后又出现在上甘岭，人是新人，敌是宿敌。

媒体说这片子是要去破《战狼2》的票房记录的，不宜过多剧透，还是接着说说故事背景吧。

指挥长津湖之战的九兵团司令宋时轮上将（张涵予扮演）是解放军中为数不多的军事科班出身的将领，黄埔五期，是我外婆的湖南醴陵同乡。活了84岁的他在回忆录中说，长津湖战役“其艰苦程度超过长征”，撤军回国时他特意去长津湖鞠躬告别，泪流满面，可见长津湖是他一生的痛。宋上将麾下十五万大军，有五万余人减员在长津湖，据可靠史料记载，当时第9兵团除近两万因战减员外，另有冻伤的士兵多达3万余人，冻死的有4000多人。为了占据战略要地黄草岭1081等高地，有几个连在零下40度气温下潜伏数个昼夜，全连官兵都被冻成了冰雕，惊天地，泣鬼神的“冰雕连”因此在军史上留名。改革开放后的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在长津湖之战时还只是一名营长，他回忆说自己当时是营里唯一没有受伤的，一个营有近500人，长津湖战斗之残酷可见一斑。我们小时候学习的战斗英雄杨根思的故事，电影《奇袭》的故事原型，都是发生在长津湖战役期间的事。所以，为了怀旧，为了就着电影特技燃一把，为了用眼泪洗洗心，或者，为了把《战狼2》从神坛上拱下来，这电影都值得一看。

其实，与其说这是一部战争片，不如说这是一部反战片。男主捧着牺牲在内战中的哥哥的骨灰返乡时父母的悲哀；男主刚刚到家就接令重新奔赴战场时老母亲欲哭无泪的慈颜；共和国领袖痛失爱子的无奈；指导员“我们打仗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不需要打仗”的慷慨陈词；包括幻想着回家过感恩节和圣诞节的美军官兵，都传递着反战的信息。没有谁愿意打仗，除非不得不打。

确实，无论哪个国家，冲在一线打仗的多是工农的子弟兵，战争不是解决争端的唯一手段，也不应该是。

在抗美援朝这场二战结束后全球规模最大的卷入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局部战争中，双方最高峰时投入的兵力高达320万，在战争中动用了除原子弹之外的一切武器，打了三年，结束时双方边境线又回到了开战前的原点。这一切源于年轻气盛的金日成对形势的误判。他贸然发动战争，赔上了百万国民的身家性命，几近亡国。虽然靠中国倾全国之力竭力帮他抢回了一个被他自己打碎的家园，但朝鲜至今仍被世界孤立着，而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却为了金日成的梦想付出了197653位烈士的宝贵生命。

金日成的穷兵黩武，让朝鲜和中国至今都不得不面对国家的分裂。有当事人回忆，被迫入朝的九兵团原本是用来解放台湾的主力，因为1950年6月25日朝鲜进攻韩国，打响了“祖国解放战争”，第二天，6月26日美国就封锁了台湾海峡，中国人民解放军进攻台湾的计划被迫搁置，至10月21日，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新中国刚刚成立一年，中国人民志愿军被迫应邀入朝参战，一边保家卫国，一边救助奄奄一息的金日成政权，中国的历史就此改写。

一夜之间中国和参加联合国军行动的美国、英国、法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土耳其、埃塞俄比亚、南非、希腊、荷兰、泰国、比利时、卢森堡、菲律宾、哥伦比亚、意大利、挪威、瑞典、丹麦、印度同时进入战争状态，以大无畏的精神，逼迫对方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理论上说，我们至今和这些国家仍处于交战状态，因为停战协议只是休战，不是终战，它完全可以是一场68年的中场休息，这也是有关国家对朝鲜发展核武器如此敏感的原因之一。

1953年7月27日，是朝鲜战争停战协定签订的日子，也是宣布朝鲜“祖国解放战争”失败的日子，朝鲜却至今把这一天当成“祖国解放战争胜利日”来纪念，而且信誓旦旦地申言是百战百胜的金日成元帅带领他们赢得了胜利。历史并不总是公平和圆满的。

插播了太多，说回到电影，历史有时候不忍直视，电影可以。这是一部没有任何朝鲜军队参加的抗美援朝电影，据考证这也正是历史的真实，那时候，丢盔弃甲的朝鲜军队确实没有机会和能力参加长津湖战役。是中国军队经过长津湖之战，独自把联合国军赶出了朝鲜的东北部。《长津湖》也是一部基本没有女角的电影，因此也就没有了爱情戏，但影片中体现的父（母）子情、兄弟情、战友情，爱国情足够澎拜汹涌，尽管陈导一如既往地在煽情上稍有些用力过猛的迹象，但也无伤大雅。

《长津湖》以长津湖战役为背景，加上了讨论为什么要抗美援朝的中南海会议，主席送子从军，以及麦克阿瑟登陆仁川并讲话等宏大叙事的铺垫，但最终人物塑造还是落在了小人物身上：接替牺牲的哥哥担任连长的男一号吴京，跟着哥哥要参军的男二号易烊千玺，年龄大到可以做蓝二号爸爸的炮排排长胡军，还有火力排长张晨、狙击手韩东君、指导员朱亚文...一个个英雄人物都立了起来，演技可圈可点，让原本可能成为神剧的电影落了地。

若说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是太想三个小时内面面俱到，结果从中南海到连队的衔接有些生硬，毛岸英和杨根思的故事都没时间展开，以致稍显突兀；二是下半场战打到昏天黑地时人物和故事有点凌乱了；三是影片中美国人讲的英文标准到像播音员，反而让人出戏，我猜海外观众对此反应会比较明显。

用先烈生命堆积的长津湖战役，值得一叹，用主创人员的专业度和钞票堆积的《长津湖》，值得一看。长乎，长也；精乎？如果按精益求精的要求，还能更精，不过，陈导们或许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苦衷。

为表示对牺牲先烈的尊重，本文谢绝点赞。

10-1-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