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成都的四门有东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北大街,还有因为位于城市之中央而得名的“古中市街”。古中市街是我心中的温暖所在,因为我在这里岀生、长大,这条街承载了我人生岁月中难以忘怀的时光,许多温馨、美好的记忆,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不可磨灭。有时在文字刊物中,看到“古市”、“中街”这些字的组合时,我就有一种幻视,以为写的是“古中市街”,可见这一条街在我的记忆中是何等深刻、親切!</p><p class="ql-block"> 古中市街是位于成都市中心的顺城大街线上的一条小街,街道不长,约有400米,但却是一条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热闹街道,这条街上铺面多而齐全,从街的东头数到西头,可谓是生活服务一条龙街,依次有洗衣店、铁器铺、裁缝店、中餐馆、铁工厂、商务印书馆、废品收购站、粮店、中草药铺、棺材铺、小吃店、旅馆、茶馆、街头还有铜壶店、公用自来水桩。然后过街几步路就是成都市体育场。我先从东头说起:印象中最深的,是东头有一个6号院,院子很大,里面大概由3个小院组成。我姐姐的同学马仁秀一家,还有周孟富大哥一家等多户人家都住在6号院。大院门口有一口深井,井水清澈,是街上好多人生活的用水之井。井边有一棵很高大的雌性桑树,这棵桑树可是全街的娃娃们心心念念的地方,春天桑树发芽了,总有男娃娃们爬上树去摘桑叶,初夏树上的桑果成熟了,又有更多的男娃娃爬上树用竹竿去打桑果,而树下则是一群捡桑果的女娃娃们坐享其成。记得有一年姐姐下午上学前带我去捡桑果,因为吃得太多了,我们的嘴唇都吃成紫色了,看着怪吓人的,吓得我们不敢去上学。</p> <p class="ql-block">这是6号院的周孟富大哥当年在北京照的照片,由像馆代寄到6号院的。</p> <p class="ql-block">顺着6号院往前走,走过几间铺面,就有好友四妹家的铁器商铺,铺子里各种铁器生产用品很多,我一直很喜欢一种小铲子,想用来挖井(我们院子里当时没有自来水管,我一直幻想自己能挖一口井出来),但是没有钱去买,心中一直很遗憾。四妹家的商铺后面就是居住的房子,记得我有时会和家荣到四妹家去。四妹的父亲是河南人,身材高大魁梧,很有男子汉气魄。四妹的妈妈馒头蒸得很好,我和家荣去玩时,还把刚蒸好的馒头给我们吃。</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的同学、好友四妹家的全家福。前排左一为四妹,右一是四妹的哥哥李长春,也是我姐姐的同学。</p> <p class="ql-block">四妹家紧挨着22号大院,这个院子以前是一家富豪的公馆,很大,解放后成了邮政局的职工宿舍。22号院中有个我的小伙伴马国裕,和我很要好。还有马叔叔一家,他的儿子马二哥,是我二哥的同学,人长得英俊帅气,功夫好,是成都京剧团的演员,他走在街上,有很高的回头率。过了22号,就是商务印书馆的仓库。然后就是一家废品收购站,也属于我们院子门面的一部分。依次数下去就是我们32号院、少年宫、42号周家院,然后就是一间比较大的中草药铺。药铺的主人刘婆婆,独立又能干。刘婆婆的儿媳妇刘二孃很秀丽温柔,而且随时衣着整洁,头发的发型也很好看。刘婆婆的几个孙女都长得像妈妈,一个比一个漂亮。那时街上哪家有人头痛脑热不舒服的,都是到刘家药铺去就诊配药(药铺有当年名气很大的“樊草药”坐诊。)最让人羡慕得意的是,小街中段,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成都市少年宫”!(少年宫以前叫“少年之家”,再以前这里曾是成都有名的“山西会馆”)这可是我们儿童时代玩耍、成长的天堂。而且少年宫和我家小院仅一墙之隔,我每天都在少年宫自由进岀,可以说,我就是在少年宫长大的娃娃。少年宫就在我们家门外,这对于我们古中市街的娃娃来说,是何等幸运!那个年代,家家都是多子女,父母亲都忙于工作、生计,家长没有多的时间看护、管教孩子,家庭中,好多都是哥哥姐姐带着弟弟妹妹长大。运气的是,我们住在少年宫旁边,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每天放学回家写完家庭作业后,我们就可以到少年宫去玩,那里是我们的乐园。少年宫里有图书室、棋类室、乒乓球室、舞蹈厅等等,最让我开心的是,少年宫里有大槐树、水池、假山,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那里捉迷藏、坐在树下玩耍,5月初夏时,就要在大槐树下捡拾槐花,带回家去请姥姥给我们蒸“不烂子”吃(这是槐花和面粉合在一起蒸出来的一种北方美食)。</p><p class="ql-block"> 尤其让我高兴的是,每个星期六晚上,少年宫都要放露天电影,我们的童年时代,几乎所有的电影都是在少年宫的操场上看的“坝坝电影”。如果在放映中遇到下雨,事情就麻烦了,小雨呢,大家就头顶着各种遮雨的物品(帽子、衣服、手帕、书、牛皮纸)坐在雨中继续看,聪明的姐姐常常就带着我跑到电影的“挡子”后面去看,因为挡子后面是舞台,淋不到雨,一样的观看效果。但如果雨下大了,放映员就会暂停放映,把放映机搬到礼堂去放,这时大家就像潮水一样涌进礼堂去抢好位子,再坐下来津津有味地继续观看,也顾不得身上巳经淋湿的衣服,常常是电影看完,身上的衣服也干了。让我今生颇感幸运的是,我曾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坐在操场上看坝坝电影时,偶尔一抬头,竟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这颗流星,在我脑海中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让我产生了好多幻想。</p><p class="ql-block"> 到了学校放寒暑假时,我们就像草原上脱缰的小马驹,放飞自己,天天泡在少年宫里,除了看书、下棋、打乒乓、翻双杠、疯耍外,也要去当自愿者,主动去礼堂服务,比如借阅图书、打扫卫生等。</p> <p class="ql-block">除了在少年宫玩,街上的同龄娃,也经常约到一起耍,紧挨着少年宫的42号院,是周家院子,周家是我们这条街上的知名人士。周伯伯是成都无机校的老师,个子高高的,知识渊博,精通英语和德语,文质彬彬,儒雅又风趣。周伯母是中学教师,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岀身,气质优雅,文静、知性、说话温柔,人非常漂亮。周伯母的父亲陈爷爷是一位爱国的民族资本家,早年从四川法政学堂(川大前身)毕业,后来在东大街春熙路经营绸缎,解放时期是成都商会的会长,民主人士。陈婆婆则是一位很贵气的老太太,性格爽朗,待人真诚。在这条街上,由于我母亲和周伯伯、周伯母都是教师,又是近邻,所以关系很好,而周家两姐妹和我们姐妹俩既同龄,又是同学,还是近邻,所以我们是一起长大好朋友、好姐妹。我和姐姐常到周家院子去玩,我好喜欢那个院子哦!这个院子外观很低调,只是一个简单的门面,但进去走过一条甬道进入二门后,就是一个漂亮的庭园。园子里有一棵高高的“瓢儿果”树,庭园中摆满了大盆景,还有两个大鱼缸。周家的堂屋是带有民国风的大宅院式的堂屋,富丽中带有书香文化氛围。</p> <p class="ql-block">我和姐姐三天两头都在周家院子里玩,在一起写家庭作业,喜欢听陈婆婆摆龙阵,灾荒年间,每当周家院子里那棵瓢儿果树上果实成熟掉下来时,我们都要把满地的瓢儿果捡起来,然后老保姆唐婆婆就会在大铁锅里给我们炒瓢儿果,炒岀来像豆子一样香喷喷的,还有油气,很好吃。暑假期间,周伯伯还要给我们请家庭教师,教我们学英语。</p> <p class="ql-block">陈爷爷、陈婆婆1959年在成都南郊公园留影。</p> <p class="ql-block">周敏乐和姐姐加入少先队的当天留影</p> <p class="ql-block">古中市街有几个大院,但建筑最好的是我们斜对面23号的杨家院子。这个院子外观是个铺面,但走过一条甬道,里面豁然开朗,是一个四合院。院子工整,房间都是地板,大概解放前也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馆。那时我觉得我们32号的院子有点破旧,而杨家院子的房子很漂亮。杨家几兄弟和我大哥、二哥都是同学、好朋友,杨家二哥当年和我大哥同期考上大学,一条街上同时岀了两个大学生,当时我们两个院子的人为此都很高兴。我的小学同学蒋志蓉、张弘强也住在那个院子里。蒋家有四姐妹,蒋志蓉从小就很活泼,喜欢跳舞,而且很大方。</p> <p class="ql-block">杨家大院的外面是段伯伯的裁缝店,段伯伯是古中市街资深的裁缝师傅,我们街上的人家,几乎都在段伯伯家做衣服。</p> <p class="ql-block">我家院子的正对面,是一家铁工厂,工人们每天在里面叮叮当当干得热火朝天。从铁工厂往西,有汪家、邓家、还有我的同学卿尚林一家,再过去就是甘家院子。甘家院子的门口是一个很大的粮店,这个粮店以前是甘家的,1954年被公私合营了。我们周围几条街的人,都在这个粮店买米买面。那个时期每家都有一个粮本本,买米时凭粮票和粮本本去买。先到柜台去买个牌子,柜台售票员的桌上放着一个号牌盒。盒里整齐堆放的着红的、粉红的、蓝的、黄的塑料牌。这种牌子有一寸长,半寸宽,上面刻的是不同的数字,表示你要买的斤数。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粮油品种。(比如红色为米,蓝色为面,黄色为油,粉红色为玉米面等)买了牌子再去秤米、秤面、打菜油。记忆深刻的就是粮店的售米方式。粮店的一角用砖砌成几根半米多高的柱子,上面铺木板,支起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地方,周围也用木板围起,成了一个密闭的米仓,米仓的后面有个小门,有几级木梯,工人们从那里扛米进去,而米仓的前面下方,有个半尺宽的出米斜木槽,槽头有个木闸,把闸往上一拉,米就通过这个槽口流出来。槽头前挂一个大抬秤,秤盘是个簸箕,卖米的人很有经验,看到秤盘里的米和你买的斤数差不多了,就赶紧把闸门一关。若有岀入,旁边还有一个盛米的桶,用个大勺,多了就舀出一些倒进桶里,少了就从桶里再添一点。秤完后,用自己的米口袋接到簸箕口,里面的米就流进了自家的口袋里。我家是北方人,姥姥每天都要给我们蒸馒头,所以我的印象中,我家每次买面粉,经常都是哥哥把一大袋面粉扛回家。</p> <p class="ql-block">粮店和药铺再往西,就是棺材铺。这可是我小时候最怕的一个地方。每次要经过棺材铺时,我都要绕一下走到街对面,决不走棺材铺前过。我害怕看见那些黑森森的黑棺材,即便有些棺材是红色的,还有一些小棺材看着很精巧,我也不敢多看。特别是棺材铺门口坐着的三个大爷,每天坐在那板凳上抽叶子烟,就像黑无常、白无常一样,很吓人!我基本上路过那里时,都是挭着脖子,平视前方,快步走过。</p> <p class="ql-block">棺材铺旁边是肖姐姐家,肖家自己在家中做了油茶售卖。冬天早上上学前,姐姐经常带着我去吃油茶。走进肖家,靠墙有两个小桌子,一碗黄澄澄的油茶端上桌,炒面的香味扑鼻而来,油茶的上面还撒上一把又脆又香的“撒子”,热呼呼地吃进胃里,唇齿留香,真是太好吃了!吃完后还悄悄用舌头把碗添干净,才高高兴兴跟着姐姐去上学。</p> <p class="ql-block">小食店紧挨着姐姐的同学张庆蓉家。张家有五姐妹,有“五朵金花”之称。特别是三姐,长得尤为漂亮。我读初中时,学校组织我们到军工被服厂去参加劳动,碰巧我的师傅就是三姐。三姐对我很关照,工休时还带我参加厂里职工的跳绳活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张家过去紧挨着是一家很大的旅社,以前叫古中市街旅馆,文革中改名为红色旅馆。旅馆的楼上是一个很宽敞的茶楼,里面很热闹,小木桌、竹椅、盖碗茶。里面有喝茶的,聊天的,掏耳朵的,热闹得很!还记得旅馆当年有个小锅炉,可以对外供应开水,文革期间居民的蜂窝煤供应不足,我家的煤除了煮三顿饭外,白天就尽量不烧开水,姥姥就让我每天提着两个温水瓶去旅馆打水,一分钱一瓶。每次我提着装满开水的水瓶回家时,都特别小心,生怕温水瓶爆了把我的脚烫伤。</p> <p class="ql-block">粮店的西面,是冷敬禄一家、叶家荣一家、冯荟萍一家,她们都是我童年时的小伙伴和同学。冯家过去紧挨着姐姐的同学肖家宁、臧士奇的家,还有大哥的同学邓成方的家。邓大哥年轻时喜欢画画,而且画得非常好。</p> <p class="ql-block">家荣的全家福照片摄于1969年。</p> <p class="ql-block">家荣和筱莉、永莉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古中市街的西头,有一个公共自来水桩。全街居民们用水,都到这个水桩去接水。守水桩的是一个大爷,每天下午三点钟开始放水。放水时间,家家户户挑水的劳力都一根扁担吊着两只木桶,排队去接水,接满了水再担回家。有时接水要排队,大家就在两个桶上把扁担放好,然后坐在扁担上摆龙门阵。记得好像是两分钱一担水。一般的说来,每家都是男主力去挑水,没主力挑水的,就请专门的挑水工。我们小时候,父亲在上班,家里就请了一个挑水工,每天给我家挑两担水,一担水5分钱。我记得那个挑水的尹师,每天挑了水从厨房经过堂屋岀去时,都要从堂屋的桌子上拿一个馒头走。因为姥姥每天下午都要蒸馒头,蒸好了就盛在一个盆里,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尹师就可以拿一个馒头走。</p> <p class="ql-block">后来尹师老了,我的哥哥姐姐也长大了,爸爸就买了一根扁担,两只桶,让大哥挑水,再后来,又叫二哥和姐姐挑,只不过当时因为二哥个子矮,姐姐年龄小,父亲怕把他(她)俩“震”到了,就把桶换成了两只小桶。再后来,哥哥姐姐毕业后下乡了,挑水的任务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就每天到街头去担两担水回家。</p> <p class="ql-block">光阴似箭,50多年后的2015年4月24日,我们去参加了一个聚会,不是同学会,也不是战友会,而是我们古中市街的街坊会。这个街坊会,是在段伯伯的女儿绍英等人的热心倡导、張罗下举办的。那天见到那么多的老街坊、小伙伴,无数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见面摆不完的龙门阵,那个亲热劲儿啊,就不摆了!如今这个街坊会已举办了几次,参加的家庭一年比一年齐,大家的热情一年比一年高,邻里之间的友情一年比一年深厚!古中市街,永远是我们古中市人心中的温暖所在!</p> <p class="ql-block">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