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发小

西风低语者

　　人啊，大都心存一丝丝秋后算账的承续，这与祖上事农的基因密不可分。过去的农家，掌柜的自打夏粮入仓以后，都不急于清算收成，那样显得穷酸，只有将撂在场上还未碾打的，地里没有挖采回来的，这些都统统安安稳稳地灌进装里（西北地方量词，口径五六十cm,长两米左右的密制麻袋，便于驴马驮运），或者入窖存储了，这才能坐下来算计算一年的收成，当然要除过籽种，夏粮的籽种一定要架在房梁上备着，为提防老鼠搜了和混账馋嘴的娘们拿去碾了吃，秋粮的种子搁在地窖明显的地儿用麦草扎成的秸篱隔开，提醒下窖取食的莫要乱拿，所以呢，农人不是好秋后算账，而是迫于生计，有了这精打细算的账，便好安排以后的生活开销支用，晓得了祖上的这些事农的常俗，也就不难理解曾国藩“家有余粮，山中宰相”，齐白石之所以会有五毒饼错墨的原委了。

　　今个无意间整理案头，翻到过去的一张初中毕业时的存照，算来也将近也有四十年了，那里头的人名还都能一一叫出，前些日有发小在美篇留言，说写写我们自己，我们那么青涩的岁月，当你有被人的寄望于心底，会萌生感动，而我也通常是你那种在情感世界里，最是“狗肚子里装不了几两香油”的货色，宜被鼓动，一旦感动又不会歇斯底里发泄出来的那种，只会用文字蛰疼自己，怎么难过就怎么对待自己，大有要把自己关进时间之门的神往，而真实的人往往和最真的情感都是擦肩而过，也正如《往事只能回味》唱的那样，人因有一辈子永不能遗忘的情愫，而那个永不敢忘的情愫里，因为有了自己才不能忘，不是人有多么重感情，是有了自己，然后先感动自己，再去感动他人，一个人在情感世界没有任何搽痕的朗诵，能感动他人，给你，你信也不信？

　　一来是岁月更迭，那那照片里的自己目送自己几近退休，我们也有像我们爷爷奶奶那样说“一把年纪”的资格，所以才内心潸然，我们每个人一经先看到这样的照片，一定像我们孩提时一样扒开人群，看自己在哪儿。我们站在今天看到四十年前的我们，那时候越傻越能感动自己，越懵懂，越惭愧今天的精明，人啊，就是这样，都是等活明白了，才知道后悔，后悔的内容大致都会用“那时候我们年轻，什么都不懂”来说服自己，一个人要说服自己，内心一定有纠结的东西。四十年前看照片，我们一定有过将来我长大了，如何如何……而今天再看这四十年前的照片，我们却有想过假如能回到四十年前多好，可终究是回不去的，人若都能回到从前，史上就没有遗憾，没有遗憾了，感情又多么无用。

　　这照片里的五十五人，生活在我的懵懂，所以他们珍贵，他们珍贵是因为我在他们之中，跟他们相互共存于一个羞涩才尝，情窦初开的岁月。我先被他们感动，再尽力用文字感动他们，一个感动不了自己的人，如何付出行动感动他人，不可理喻。我们因都几近花甲，我们才是这一辈子最有资格再喊绰号的那个，你还别不服，叫的就是你。我们虽然渐老，但只要那声绰号响起，我们依然感受着青涩的纯真。我们若不叫你的绰号，怕你忘了自己，你若忌讳在你领孙子的时候叫了你的绰号，被你孙子问起那绰号什么意思，你尽可以说那是爷爷奶奶的秘密。那秘密里头有着等你乖乖长大后刚刚扑腾翅膀的希翼，还有顽皮跟淘气，更有交头接耳说的人这一辈子第一个秘密。你们若不叫我的绰号，我也怕你们忘了我，还有忘了你们活过我的岁月，人啊，活着不只光以为活着自己。

　　我们那时不是青春，我们那时第一次揣摩青春的模样，我们用脸上的痘痘跟在青春的屁股后，我们为《少女之心》捧过哏，我们是第一代说邓丽君真好听的人，我们照着镜子高仿着八字胡，连衣裙，喇叭裤，我们第一次知道抽烟的才是男人，搽上胭脂的才配叫女人，我们不知道也不会写什么情书，递个字条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我们到今天都以为“喜欢你”，只能写给一个人，而不是说出口的经典语录，我们取笑过女娃们的低头，女娃们也第一次用她们高傲的挺起的小胸脯滚动了男孩子们惊叹的眼神……是啊，我们那么跟前人和后人一样干净的纯真，我们从不会起亵渎的心，谁又能干预到我们内心的无暇。

　　那照片上我们，因为人生的所有发生，都是从那个时候被签了证，我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出发，尽着自己的所想，想着去征服世界，回过头来，之因只有在我们聚会的时候，在这里，我们才都享受归来仍是少年的欢愉，我们从初看你时，你不懂我，我不懂你，到现在仍然心有还不懂你，你不懂我，揶揄打笑，又相互不那么埋怨，还是用“你怎能会这样”，惋惜自己，疼爱他人。

我们都将要退休，也有已经退休的女娃们，到了这个岁月的秋天，因我农人意识厚重，私自算了这笔秋后的糊涂账。我们这辈子，到头来共有的资产就剩下回忆了，我们都将我们最崇高的理想活成我们现在的拥有，也仅仅有的这点资产，你我不珍惜，更待何人。发小是什么，发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人生第一笔人情账，这么丰厚的人生收获，这够也不够呢？

2021.10.1于海原

特别感谢现居上海的高晓玲女士和海原一小任教的江迎霞老师提供的照片

图中许多老教师多已作古，聊表追怀，感恩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