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编者：我们的祖、父辈，有的目不识丁，有的识字不多，不会写字写文章。但是，他们有一个聪明智慧的头脑，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口头文化；他们教诲子孙勤劳节俭，孝道善良，浑身蕴藏着弥足珍贵的民间文化……从这个意义讲，把他们定义为“文盲”或“半文盲”是不公平的！</b></p> <p class="ql-block"> “一头撞在南墙上，十头牛也拉不回头。”小时候，姥姥每次向我提起表哥，不是摇头就是皱眉头：“真犟！犟得象头驴，木法说！”表哥是大姨的大儿子，是姥姥含辛茹苦把他抚养长大成人的。</p><p class="ql-block"> 姥姥、姥爷共生育了三个女儿，大姨、娘和三姨，姥爷是一位乡间铜匠。大姨为给姥姥姥爷养老，娶了过门女婿，表哥两岁的时候，大姨夫生病去世了。后来，大姨改嫁同村的李姓姨夫，就把他留给了姥姥抚养。几年后(1956年)，姥爷和我的生父也因病去世了，可怜的姥姥悲痛欲绝、孤苦伶仃，发誓要将表哥当儿子抚养成人，让逝者放心，为大姨分忧，也给自己沉寂的生活增添一点点慰籍。</p><p class="ql-block"> 姥姥挪动着裹得严严实实拳头般大小的小脚(古称“三寸金莲)”，风雨兼程走过了三个朝代的沧桑坎坷路程。她身材瘦小，羸弱多病，她的胆子和声音一样，小得令人窒息，小得让人怯生生的感觉。哪怕是走在树底下，你也得蹑手蹑脚，好像树叶掉下来，要被砸得头破血流似的......</p> <p class="ql-block"> 那年冬天，我和哥哥去姥姥家，晚上睡觉的时候，姥姥把一张小床让给我俩睡，她自己倦缩在尺八宽、两尺来长的面板上。姥姥一向睡得很晚，不是纺棉花就是做这做那，总会有做不完的事情。这天晚上，她安排我俩睡下后，也早早的和衣躺下了。熄灯后，姥姥慢声细语地唠起家常，问我们的学习情况，尤其提醒我，出门不要惹事儿，以免受坏孩子欺负。接着，重复讲起一些孝道和鬼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她说：“一个冬天，大雪封门，病卧在床的老娘想吃鱼。孝顺的儿子踏着尺八深的大雪，到几里远的集镇上去买，但却空手而归。归途中，他发现有条小河在流淌着，就横躺在河水中，欲想能挡一条鱼给母亲吃。老天爷看他孝顺被感动了，就从天上下了两条红鲤鱼，让他逮着拿回家给娘解馋，娘吃了鱼后，心情好了病情也好了。”</p> 姥姥还说：“无论去哪里，路上不要贪玩，不要到水塘边洗手洗脸。水塘里有淹死鬼，鬼会变成鱼引逗人，当你抓它的时候，它会把你拉进深水里去。东村有个不听话的孩子，从姥姥家回去，看到水塘边清凌凌的水面上，凫着两条大鲤鱼，就跳进塘里去抓，结果被鱼拉到水塘中潭窝里呜死了。从此，这孩儿再也见不着他的娘啦！”<br> 姥姥虽目不识丁，但是她讲的鬼故事却出神入画：“你别以为（村）庄上坑塘水浅，淹不死人，牛蹄坑儿还会淹死人哩！先前，一个男子在北坡窑坑地拾柴火，不慎踩在一个牛蹄坑里。牛蹄坑有一洼清泉，腿咋使劲儿拽都拽不出来，两只手抱住腿拽也拽不出来，硬是死在了牛蹄坑里。你着为啥？那是他以前不孝顺爹娘、做过坏事儿，被鬼拽住腿了！” <p class="ql-block"> 炊烟缭绕，牧耕归来。“送小外甥儿回家，明儿要上学！”每次到姥姥家，我总是不愿意离开，非到了太阳落山了，才由姥姥安抚着恋恋不舍地离开。姥姥牵着我的手，与邻居路人们打着招呼，把我送出北寨门。她用手指了指前方，小声告诉我：“快回去吧！路上别贪玩，跑快些！”</p><p class="ql-block"> 我顺着寨河沟蜿蜒崎岖的小道，心里像揣个小兔一样，撩起双脚飞跑起来。越过长满青藤的寨河沟，是一条通往旷野的牛车道儿。车道两边，栽植着两排钻天的白杨树，一阵阵风儿吹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姥姥曾说：“这是鬼在拍手，催人快走！”与牛车道相连的是一条羊肠小道，道儿两边是无边无际的高粱地。</p><p class="ql-block"> 风声鹤唳，野兔归巢。想想姥姥讲的那些鬼故事，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地咚咚乱跳，吓得比前后乱串乱蹦的兔子还快，头也不敢回地往前跑。穿过高粱地，前面是一座大堤，堤左侧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水塘。塘里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激起一串串晶莹的浪花......</p><p class="ql-block"> 此刻，透亮的月儿，已不声不响爬上了头顶。我慌慌张张跑到了横跨在两村间的小河边。临时小木桥被大水冲垮了，清清的河水潺潺地流淌着；河堤右侧不远处草丛中，有一个裸露的小土堆。我知道，那是个一年级小女生的坟茔，她是得了脑膜炎不治身亡的。我脱掉鞋子，涉过对岸，不敢左顾右盼，不敢贪玩戏耍，更不敢停下穿鞋；我提着鞋，夹着尾巴窜过一片高梁地，经过一个芦苇掩映的三角水塘和波光粼粼的南大坑；一口气跑回家，跑到娘的身边，钻到了娘的怀里，我哇哇地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娘弄清楚原委后，笑了。她说：“近怕鬼，远怕水。世上根本没有鬼，那些鬼故事，是用来吓人的，吓那些不听老人话的坏孩子的。”</p> 表哥是在姥姥的百般呵护下长大成人的。从幼年姗姗学步，到小学、初中、中专，姥姥一直宠着表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又怕飞了。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表哥想要，也要摘一把给他。<br> 许是自幼娇惯任性，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许是历经风雨坎坷、生活艰难、蛟龙困沙滩？表哥生性怪癖，沉默寡言，性格暴烈，喜怒反常。每每遇到不顺畅的事儿，他就赌气、瞪眼、吼叫，甚至摔东西。亲友、乡邻及所有的人都让着他，甚至躲着他，生怕戳了他的马蜂窝。 1960年秋，表哥考取了中南民航局训练大队（校址广州）无线电机械专业班。表哥虽性格乖戾，但学习成绩一直出类拔萃，村里人都夸奖他聪明。说他是“学开飞艇（机）的，毕业后要当飞行员，驾着银燕在云彩眼儿里，天南地北凭穿行。”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每有飞机从头顶蓝天经过，我就会抬起头凝思：“是不是表哥开着飞艇回来了？等我长大了，也要像表哥一样，开飞艇翱翔长空！”使劲儿望呀望呀，一直到飞机被彩云遮盖、无影无踪了，我才失望地收回那仰酸了的小脑袋。<br> 暑假寒假，表哥从城市带回好多新书、新画册、新作业本、新学习用具。每次到姥姥家，我总想翻翻看看这些新东西。可姥姥总是不允许，更不让我翻动。姥姥说：“他的东西可不敢动呀，动了他回来会发脾气摔东西的呀！”若我撒娇拧着要看，姥姥便会轻声细语地告诉说：“好孩儿，小心别弄坏了，看后原封儿放好。”侥幸的是，表哥并没有因为我翻看他的书籍发过火。有时即便发现我翻腾他的东西，最多瞪我一眼，然后说：“去玩别的吧，这些书籍你看不懂！”<b>（待续）</b> <b>备注：图片来自网络</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