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梅里雪山

昭昭见雪

行程：

2019年10月19日：普达措国家公园、飞来寺；

2019年10月20日：梅里雪山、上雨崩；

2019年10月21日：冰湖；

2019年10月22日：下雨崩、神瀑。

二O一九年十月十九日：

梅里雪山南北纵贯在中国西南高原上，主峰卡瓦格博高耸在德钦，十二峰拥簇着，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奔流在脚下，人们纵使能将珠峰踩在脚下，对它却只能望峰而已，冰雪万年皑皑不化，云气缭绕，今天我怀着敬畏走近。

从东南滨海飞到西南高原，落在香格里拉，来到普达措国家公园。入门先遇到一潭小湖，是普达措睁开的眼睛，水汪汪地飘动秋波。湖边低丘如黛眉，临水一排金黄的白桦林似睫毛，小圆岛就是眼珠儿了，上面的松林在风中左顾右盼。我从栈道走来，停在桥的这边，走过桥，停在桥的那边，眼睛牵着眼睛，我的眼睛已花浊，正好偷你的明澈，明澈如拨开云层的天空，一路同行而去。

　　转过栈道前行，就是属都湖，十月份了，气温降落下去，秋色饱满起来。此时小湖换成大湖，浩渺无际的湖面雾气笼罩，如我眼睛的花浊，当拨开雾气时，见到了湖中荒岛狭长犹如一叶扁舟，满载着金黄的苇草漂浮，正寻找着停泊的湖岸。湖岸有一大片平坦的草甸，草色金黄，已不是百花缤纷，牛羊成群的春夏。湖岸还有起伏的山丘，林叶金黄，纷纷飘落成蝶的姿态，栖满草间、路上和水面。我正行走在金黄中，吹来的秋风又冷又干燥，能听到冬的声音，很近了，马上将是白皑皑的一片寒冷。

栈道沿湖岸跨过草甸，穿过密林，眼睛随着栈道追寻，哪里将是扁舟停靠的湖岸？

栈道将尽处，松木纵横地倒在湖水中，百丈的躯干挺直地倒下，风吹浪打，枝叶已去皮也去，硬实的筋骨裸露，树根密密地交杂，大如轮，露出一半，幽暗的影在水中晃荡。看岸上的松林都一身身金黄，挺拔百丈，直上青云，松萝如白须飘飘。

我停在湖岸，望着浩渺的水天，普达措还有碧塔海和弥里塘景区都在关闭中，我进不去，飘着的云，飞着的鸟，游着的鱼，是从那边来的吗？冬天近了，我不能等待你们开放，要赶往梅里雪山，走近那神山。

　　车轮滚滚，四小时到了飞来寺。住下，拉开窗帘，一面落地的大玻璃窗，一排雪山仿佛画在窗上，清清楚楚，伸手可触，对面就是梅里雪山，列藏区八大神山之首，灰云紧锁峰顶，露出白的雪脚。

临窗面山，沏上一杯茶，点上一根烟，悠悠然，茶香缭绕着烟香，我的心如云缭绕着雪山，相信明晨雪山一定会送我好礼，一场日照金山。

今夜星月不露，我窗帘不合，看着神山入睡，朦朦胧胧。

二O一九年十月二十日：

朦朦胧胧，撑开睡眼，窗外白光模糊。披衣起床，浓夜未退，漆黑的天空，星光寥寥，片云不沾，白光稀薄地涂出雪山的淡影，才五点，就卧床看雪山渐白渐醒。

七点上楼顶平台，蓝灰的天空如我的睡眼惺忪，一排雪山如长龙，神女峰、五冠峰、将军峰、还有最高的卡瓦格博峰一一挺立，如玉的身姿圣洁雄伟。

雪山上的天空慢慢透出淡淡的桔黄色，不断地加浓，整个天亮了起来，灰色渐褪，蓝色渐纯，雪山也染上薄薄的桔黄色，天地都在细细地化妆，等待帷幕拉开，迎接那日照金山。

等着，盼着，静静的，所有的人鸦雀无声地翘首期盼。

“哇”，爆发出惊呼，大家异口同声，眼睛被一点金黄点亮，一点金黄灿如黄金，闪闪地夺目，落在形如金字塔的卡瓦格博峰的峰尖。黄金熔化，犹如蛋黄向着蛋白流下，两边簇拥的山峰随之也落下金黄，向下流去，数分钟群峰就鎏了金，灿灿地连成一片，宛如一条金龙腾飞在蓝天，金光闪闪，雄健壮伟。天空万里无云，独独卡瓦格博峰尖停着一朵，金灿灿的，神奇得如华盖，是卡瓦格博峰示我以宝像：金甲披身，群峰相拥，华盖相护，驾金龙腾于九天。

正当人们沉浸在其中，金色顿消，银色乍现，群峰再现圣洁的白色，山腰白云升起，向上弥漫，飘浮于群峰间，群峰时隐时现。

我见到了日照金山，虽短短的十来分钟，但这梅里一梦仿佛还没醒，我要追它而去，到它脚下仰望。

　　车轮滚滚，到西当，换车进雨崩。布满石头的泥路高低不平，狭窄得两车交会都难，一边高坡，一边悬崖，弯弯曲曲地向上绕，车在颠簸，心也在颠簸，时时见到三三两两的徒步者在艰难跋涉。

翻过挂满经幡的南宗拉垭口，停车上观景台。蓝天下五座平峰扇形展开，万年冰雪覆盖，银光耀目，这就是五冠峰，在眼前，近得仿佛伸手可及。峰下白云横飞，云下陡坡万丈，松林森森，浓绿上嵌满点点初秋的金黄。下瞰万丈深处的坡脚，一块平地巴掌般大，群山拥抱中犹如深深井底，褐绿相错的土地上画着两条路，落着几间房，这就是下雨崩，深得仿佛不可及。雨崩深藏山间，长期与世隔绝，传说有一老者常到西当村借粮，村人疑其来处，于是暗暗将其米袋扎一洞，循着漏下的米追蹑到一巨石前，不见了，掀开巨石发现一个小村，雨崩这世外桃源，终于被外界发现，今日也迎来了我的脚步。

车再往下，午时到上雨崩，山坡上有几块平地，修一条路，建几间楼，开几爿店，来往几位游客，世外桃源的小村，今夜我就住在这里，神山是这样的近。

开窗面对的是将军峰，立马横刀的将军云里雾里地羞得似二八姑娘，就是不露脸，左边望去是下雨崩，背后的神女峰露出金字塔状，只是比卡瓦格博峰纤瘦，多了俊俏婀娜的玉姿，传说是卡瓦格博的妻子，很有夫妻相的一对，相守万年。窗下是山坡开几块地种着青粿，绿油油的，太阳晒下很是炙热，山风吹来特别冰凉。

　　在客栈休息到三点后，到附近走走。穿过村，在一屏秋山下有一片亚高山草甸，没膝的杂草一大片，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进，草叶老黄，窸窣声溅起，时时有藤蔓缠着腿，乱石绊着脚。草深处杂树遍布，叫不出名称，都历百年风霜，树干鳞甲叠起，苍苔一身，或倾斜依偎、或匍匐低垂、或挺立直上。一阵风吹过，转黄转红的叶漫天飞起，沙沙沙，如群鸟惊起，又向杂草中落去，树被吹得只剩纷披的枝条，枝条如张扬的乱发，挂满串串红色的豆豆，如藏民一头的装饰，狂野不羁。

草甸上还有一块披着泛黄的薄草地，草只寸长，应该是被牛羊修剪过；还有一片鸢尾草地，叶满是秋意，花当然谢了，不见春时紫花如蝶翩跹满地。

立在荒凉的草甸上，太阳西下，渐渐收起炙热，风从雪山上吹来，一阵一阵地冰冷，雪山很近了，都能感觉到它的温度，草甸上踩出的一条土路就是通向它的。

二O一九年十月二十一日：

今晨八点出发去雪山脚下的冰湖，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翻山越岭往返十四公里，也够考验我如秋的身板。

出村穿过昨天来过的亚高山草甸，晨光在薄雾中流动，经过一片松林，鸟声从高枝上流下，再循山脚行一段，一条小河从雪山上流来，肌肤如玉，是雪山来迎接我了。

过小河就是高高的山，见不到顶，被云封住，坡上都是翠松杂着秋木，秋木红的黄的，原来是朝霞退隐林中，留给天空一片湛蓝，还有一条狭陡的山路向上，环转过山背。现在开始登山，走一段山路，再弃路沿陡坡直上，没有路，只能踩着裸露的树根，凸出的山石，扯着树枝，攀着崖石，撑着登山杖，躬身一步一步慢慢向上，不敢太快，不敢太用力，不然气就接不上，怕高反找上来，心理压力也贼大。一段山路一段山坡地攀登，体力被榨了近一个半小时，到笑农垭口时已瘫坐在地，垭口挂满五彩的经幡,在寒风中不疲地飘扬，不知是笑我还是赞我，抑或是鼓励。面前走过的年轻人，也是脚步沉重，精神疲惫，我上来了，雪山渐近，冰湖渐近，我还算老吗？

接着是下坡路，应该会轻松多了。谁知马上是一段近十米的峭壁，水淋淋地湿，石面凹凸处被攀踏成石梯，颤颤地踩上，滑溜溜，多处容不下脚板，又没有草树可攀附借力，只能用手抓紧崖石，脚一步一步下挪，总算冒着冷汗下来了，回望这峭壁，真不知返回时该怎么上去？

不远处有观景台，这里群山环抱成谷，云雾缭绕，松林苍翠，前方雪山高耸，峰尖入云，一条彩虹如桥飞跨谷中，看到了彩虹，我真想踏上，伫立在上望着雪峰，白云如水在桥下流动。

下山总算开始轻松了，入林伴溪徐徐行来，不久到了笑农牧场，是雨崩夏季牧场，曾经是中日联合登山队的大本营，冰湖不远了。

这里是一块平阔的草地，在山里的山里，与世隔绝。群山松林苍翠，白雪皑皑，环抱着青青草地。草地上几间房子，原木搭建，被风雪刻满沧桑，围起栅栏，树起两杆风马旗在风中猎猎，马和牛安静地低头啃着草。牧民开间小店，泡出一桶桶方便面，热气腾腾，游人都在这休憇。我也想休憇在这，开间店，养马饲牛，如近处那株合抱的百年苍松，独立挺拔，面对大山，冬雪霏霏。

牧民遥指前方说，转过那山崖，下面就是冰湖。山崖在高山上，过一片碎石滩，又开始攀登，山上山石垒垒，荆棘丛丛，没有高树绿荫，红黄的秋色已染遍，萧瑟荒凉。崎岖的山路无穷无尽，三步一停地拖着腿向上，腿不听使唤，气不能顺畅，被榨干的体力总无法回血。遇到下行的人总要问一句：“还有多远？”得到的回应总是：“快到了，加油！”但总是到不了，山路漫漫无尽头。

一个多小时艰难地攀登，终于转过那山崖，见到了冰湖。在山脊下一池湖水亮亮地嵌在山岙里，碧绿得泛蓝，先将我眼睛浸入湖中，涤洗去疲惫，涤洗去浮翳。

再下坡，终于站在了雪山的脚下，冰湖的身旁。仰望那万仞雪峰，云封雾锁，峰脚壁立的崖石黝黑如铁，夹杂着紫红，八九条瀑布挂下，细细的银白色，从天而来流入冰湖。当年中日十七名登山队员要征服卡瓦格博峰，最终陨命在这崖顶上，我望峰息心，满怀敬畏，高山只可仰止。

学藏民转一圈湖，湖边遍垒玛尼堆，我也垒一堆，然后坐湖边呆呆地看着湖水，冰雪滴滴溶化，汇集一湖净洁，冰湖是雪山一颗净洁的心。

二O一九年十月二十二日：

昨夜冰湖回来，累成一滩烂泥瘫倒床上，身不能辗转反侧，心却辗转反侧到半夜不能寐。还好今晨起来时神清气爽，来个满血复活，但心总有余悸，今日去的神瀑进出也有十三公里，于是准备到下雨崩骑马，不徒步了，岁月不饶人，人也已入秋。

八点的雨崩浓雾笼罩，蒙蒙还在梦里，梦着昨夜湿漉漉的雨。我已醒来，从上雨崩去下雨崩，轻轻地走进雨崩的梦里，原来雨崩的梦是那样单纯，蒙蒙的银灰色里什么也没有，还好有一条路在我脚下，有了路我自可向雪山行去。

浓雾渐稀，银灰色里露出淡蓝的光，雨崩也醒了，样子慵懒，任由秋山一半明着一半暗，任由白云涌动在山腰，向浑圆的山峰涨起，山脚就空明了，看到房屋和田地，这里是下雨崩，阳光挡在山上尚未照入，我已来到，山鸟一群一群地盘旋在头顶。

现在骑上马，我加入到长长的马队，随红男绿女渡过桥，穿过村，进入山，走向神瀑。第一次骑马，心发软，身发僵，羊肠小路盘山而上，一边是陡坡，一边是深谷，马儿千万不能失蹄，命就交给了你这匹瘦马。徒步的人一队队相遇，他们拄着登山杖，强健的脚踏着山路步步前行，瘦马是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山中的景我哪有心细细观看？只听着马铃声叮叮铛铛一路清脆地响。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河谷中一块平地，马队的终点到了。我下马举目四望，眼前雪峰连绵，高低错落如朵朵雪莲花，洁白的雪莲花盛开在黝黑的崖石上，花根千根万根地附崖向下，那是飘挂的丝丝白瀑，花根再往下伸长，扎进一片秋林，秋林红黄相叠，绚烂一片，最后探进清澈的雨崩河，潺潺远去。浓雾从雨崩河升起，漫进秋林，缠绵缱绻，红黄一片模糊，雾气染上颜色，化淡化淡，丝丝缕缕地向崖石袅袅散去，在峰顶又结成一片白云，飘荡着。

雪山、秋林和云雾是这般的有仙气，这仙气应该是来自卡瓦格博峰，这里是它的南坡，卡瓦格博自从被莲花生大士收服，皈依佛门，就耸立于此，统领众山，维护着自然界的和谐与宁静。仙气也是来自莲花生大士禅修洞，大士是藏传佛教的初祖，当年曾在此禅修，洞在山腰，一个岩洞中建粗简的小殿，登崎岖的山路，我到了这里拜了三拜，只见四周挂满五彩经幡，风中似海翻动。

　　当我翻下山腰，前面一条刚修的石板路。路平整了，但改不了它的长长，向上总是走不到尽头，尽头处就是神瀑，走一步近一步，又花了一小时多。

回望来路，两山相夹成谷口，犹如一扇大门，路从门口蜿蜒而来，门口雾气弥漫着，蒸腾着，我刚从那门过来，进入了这仙境，身旁秋草秋树红黄如花开般灿烂。路上行走着三五成群的藏民，一张张黑红的脸刻满虔诚，转筒在手里不停地转，他们是转山人，绕着梅里雪山风餐露宿地行走朝拜，十几天地行走朝拜，今天终于通过这门，通过这门就入了仙境，神瀑就在前方。

十二点，我站在了神瀑下，神瀑流下来，颜值很普通，没有黄果树的磅礴壮伟，没有九寨沟的婀娜多姿，但它的神圣挡不住千辛万苦的双脚。举头上望，陡崖间飘起丝丝缕缕如飘逸的轻纱，再向上雾气蒙蒙不见来水，水就从天上来，是的，传说是卡瓦格博从天上取来的圣水，能消灾免难，人称神瀑。瀑下没有深潭，铺满五彩的卵石，漫开清冷的细流，朝拜的人们在瀑下立掌默默地转了三圈，祈祷富泽，任由头顶上的水如细雨飘落，沐浴全身，涤洗罪孽，接一口水喝下，除去百病，再接一瓶水带回家供奉，消去灾难。我也加入他们的队伍，玛尼堆、白塔和经幡围着神瀑，听说每当十点时彩虹还会降临。再次回顾四周，云雾弥漫中雪山巍巍，很快冬天将临，那将是一个白皑皑的圣洁季节。

这两天我走在梅里雪山的脚下，下午两点半返回到下雨崩，坐车离开。下雨崩上午骑马穿过时没有细细地看，现在下马徒步穿过就细细地看。秋山环拥间一方平地，石墙木架的房屋盖着蓝的顶，平整的田畦种着绿的菜，平静安祥的世外桃源。还有一大片草地，颜色还绿着，古老的树长在边上，清浅的水流过中间，马儿卧着，羊儿走着，白墙金顶的寺庙建着，两株参天的松树左右守着，白塔一座在前方挂满经幡，风马旗高高地飘扬。一潭小池塘如雨崩睁开的眼睛，水汪汪地明澈，将景色都看入眼中，远处的五冠峰和神女峰的冰雪也看到了。曾经在普达措偷来那湖的明澈，离开了就不带走，在这赠送给小池塘，让它更明澈，我还是带着我那花浊，到下一站的泸沽湖，那里将会又遇到一湖的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