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个秋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秋天是丰收的季，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大街小巷都荡漾着欢乐的气息。如果闭眼嗅，静心听，你就会感觉秋在血液里奔腾，如黄河水咆哮，如山林风张狂，如父之慈温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勤劳的农民，到了秋季简直忙得焦头烂额，说是在抢收，其实在抢“金”，对，流金的稻谷，火红的高粱，滚圆的山药蛋都是血汗滋养的“铜钱”，丟一点，都能让农民小死一场。那个下午，打谷场上沸腾了，我家的谷子大丰收，比二叔家的产量高，比四叔家的颗粒大，比村邻的优质，路过打谷场的村邻，打谷场上忙碌的婶子大爷都争先恐后抓起谷粒看，因为没有风，大家高讨阔论着今年的收成。“老三，今年闹住了，亩产能达到500斤吧！”“今天晚上得请人吃饭吧！”“哪有？吃，一定吃…”吵翻了天的大人们聒噪的像夏日晌午的蝉鸣。我索性在人群中穿梭往来，一会儿作鬼脸，一会儿抓起带着皮的谷粒随手扔，好不欢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渐渐地，夕阳沉了下去，四周都成金色的了。父亲脸上的汗珠是金色的，谷子是金色的，我的小脸是金色的了。父亲一会儿仰头看远处的树梢，一会儿又拿起扬场的家伙什掂量，可每次都扫兴地放下工具去翻周边的黍子。差不多八点多，母亲蹒跚着送来了夜饭，虽简单，但吃起来香甜得很，母亲唤我一起回家，我便赖着不走。父亲说：“夜里凉，回去吧！爸今晚得守场面，不然被人一锅端了，咱们吃啥呢？”我拽着父亲的衣角脸涨得通红，就是不挪窝，不动弹，也不吭气。大约一根烟的工夫，父亲表态了“就让孩子在吧！有我冻不着！”我嘻嘻地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小怕黑的我，父亲到哪里，我就像个小尾巴跟到哪里。父亲巡查，我玩闹，总觉得有父亲就没啥可怕的。过了十点半，父亲说：“女儿，咱睡吧！你睡推车上，爸给把雨衣铺在黍子上面，再给你盖上大衣！”那个时候的我是无知的，“嗯”了一声便跳上了推车，趟下去感觉还不错，可一伸腿，凉，疼，好像被划了一下。再伸胳膊，妈呀，和睡在野外没啥区别！我拽了拽大衣，蜷缩着看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眨巴着眼睛，像是朝我挤眉弄眼，又像是为我唱歌欢舞，不一会儿，我有睡意了。刚想梦周公，西面谷堆旁有团东西在一上一下律动，我“啊”地一声大叫，父亲赶忙跑过来询问，“怎么了？受伤了吗？”我哭着说：“那边有东西！”父亲搜寻了半天没发现异常，“你呀自己吓自己，睡吧！”我不信父亲的话，指着那团东西说：“就在那里，爸，你去看呀！”父亲大步走过去一看笑出了声，“女儿，是假人！你二叔怕有鸟偷吃，弄得假人！”我脸红了，好一场虚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又去黍堆睡觉了，我独自躺在推车上胡思乱想。奶奶真的会唱《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吗？星星里面有啥？半夜会不会有贼来？天会不会越来越冷？……越想越清醒，唉，这一晚过得好慢！明明父亲就在旁边黍堆上，他盖的是塑料布，铺的是黍瓤，我比父亲的条件好很多，咋就是睡不着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分钟，两分钟……星星没数清，手倒是冷得紧，总觉得身体像被浇了盆凉水。那个时候我已十四岁了，有电子表了，我借着微微的光亮，摸索到手电筒打开一看，才十二点！天啥时候亮？公鸡啥时候叫鸣？这晚上我会不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被冻僵？我没来由地想这想那。或许是太累了，我渐渐失去了意识，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等我醒来，我发现天还黑得很，且我已不在推车上了。我一摸索，摸到了有人躺在旁边，心“通统”乱跳，我是被贼抱到哪里了呢？我缩缩身子，等待着恶运的到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分钟，两分钟…几分钟的时间像是过完了一个世纪，我憋不住了，也没办法撑着了，大哭起来。黑影听到响动坐起来说“女儿，咋了？靠爸近点就不冷了！”又闹了个笑话，我一下停止了哭泣，靠近父亲，枕着父亲的胳膊，盖着烟草味和着汗味的大衣再一次进入梦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蒙蒙亮，天边飘来一股清新的风，而父亲在谷堆前忙碌。我大喊着：“爸，有风了，有风了！”父亲笑了，拿起家伙什开始扬谷子。我看着父亲从谷堆上铲一点谷子，就那么一扬，差不多半个小时小山丘似的谷对从东挪东西，谷粒金黄地裸露在平整的打谷场上。喜欢玩闹的我跳下车奔向父亲，可当靠近父亲的那一刻，我再也挪不动步子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穿着一件薄秋衣在秋风里扬场，这一幕成了我心中永恒的痛。天那么凉，风那么急，如果我不赖在打谷场上，父亲不会把身上的衣服也盖在我身上的！瞬间，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父亲见我没动静了，扔下家伙什跑过来，“是不是迷了眼？是不是有谷瓤进眼了？”我没吭声，喉咙里像有棉花躲住发不出声。父亲用沾满谷瓤的衣服擦了擦手，准备为我吹眼睛，当他那股清流吹向我眼睛的时候，我从嘴里蹦出来两个字：“没事！”父亲停下来，把我送到背风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着父亲瘦削的身体，看着风中的谷粒，看着亮起来的天空，我沉浸在又一个世界里：黄湛湛的小米粥，温暖的土炕，灶前忙碌的母亲，旁边抽烟的父亲。一个家里，有慈祥的父母，有温暖的生活就是人间最美的风景。秋风凉，秋情却比夏日更暖！秋夜长，秋意却比春韵更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