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溪的故事（一）渔业

玄云社·山亭

序 　　漳州城的南门溪上有“连家船”，船上的船民古称“疍民”或“泊水郎”，俗称“船底人”。这个族群已经在漳州的水域定居了千百年。漳州古话：“行船走马三分命。”船底人的生活是危险而又艰辛的。鲁迅先生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靠水吃水、生生不息的“船底人”，可谓是水泊里的好汉。 旧桥 　　旧桥在漳州城的南门外，始建于宋代，当时叫“薛公桥”。它的建造时间早于东边的“文昌桥”，故大家称呼两桥一旧一新。两桥所跨的河流是九龙江的支流“西溪”。西溪在漳州城南的这段被人们称为“南门溪”。 “岳口街的囝仔不惊鬼，南门溪的囝仔不惊水。”我们家两地都沾边。在迁居岳口街之前，我的曾祖定居在漳州南门溪徬的新桥头竹巷下打石为业。在父母去逝后，祖父到张姓邻居“巧姑”的航运船上帮忙，成为职业水手，航行远达“实叻坡（新加坡）”，定居过“牛车水”。祖父“行船”一世人，对水有着十分浓厚的感情，给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取名字都带“水”字。所以，“南门宿老”段老约我采访旧桥船民，岂能拒绝。 约定集合地点在中山桥亭，同行还有张大伟老馆长等一行。 民国时，我们东岳街乡绅孙宗蔡重修旧桥，改名叫“中山桥”。旧桥，跨“三台洲”而建。 三台洲，北在“烧灰巷”，中在“待御巷（刣鱼巷）”，南在“填钟窟”边。 烧灰巷就在照片正前方的沙洲备注：照片“董德”提供。 进发宫 南门溪船底人的“进发宫”停泊在烧灰巷的旁边。 进发宫是设在船上的船民庙宇，是漳州市的文物点。 漳州疍民习俗在2013年2月被评为“第五批漳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漳州疍民习俗在2019年2月被评为“第六批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船头往南望去是“待御巷”所在的河洲。 船仓窗外往北看是“烧灰巷”所在的河洲。 船老大老郑热情地沏茶款待，与段老深入交谈，细数船上人家的往事。 祭祀 　　古代中国人凝聚族群的活动，首要是祭祀。“江山社稷”，“江山”是生活区域，“社稷”是祭祀内容。所以我先了解的是信仰。南门渔业社的信仰中心叫“进发宫”，该庙设在船上，很有船民特色。这是一艘改造过的“五篷船”，篷顶改为密闭的木结构。 　　船上的神像，俗称“船底尪”。进发宫的神龛里满满的“船底尪”，最小一尊的只有八厘米。文革时，这些小神像被装进一口水缸，藏到大桥下的“鲤鱼洲”。改革开放后，恢复进发宫，神像重新安顿到船上。 神龛面阔三间，中间前排有可爱的“虎将公”，最后面一尊是“九天玄女”，因为是进发宫的主神，故被称为“主公”。 神龛左间前排有拿火尖枪的哪吒太子。太子边上露出一把鞭，估计是玄坛爷赵公明。后面是关平周仓，再后是关圣帝君，最后有一面“神主牌”。 “神主牌”上写“进发宫”，下有三排神名，中“玉皇上帝”，左“九天玄女”，右“阎罗天子”。进发宫“三坛”请神咒有东岳信仰风格。 神龛右间前面是土地公公，最后也有一面“神主牌”，上写“代天巡狩”。 　　神龛前有五支令箭，分别写“沙、温、康、岳、赵”，底座写“刘、张”。按船民的说法，这七姓“王爷公”都是海国派来的钦差大臣。神龛里还有常驻的“朱池邢李”四姓“王爷公”，被称为“四恩主”。 若非杨神医介绍，我一开始把“温康岳赵”认作“四元帅”，把“刘张”认作“法主公”。 神龛的左侧有马来西亚勇全殿的赠匾“耕弘王爷”。 中国福建漳州九龙江进发宫与马来西亚马六甲勇全殿缔结友好宫庙协议书 　　2020年12月1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通过决议，将我国与马来西亚联合申报的“送王船——有关人与海洋可持续联系的仪式及相关实践”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进发宫的“送王船”习俗也是该世遗项目的保护内容之一。 　　神龛两侧都叠一摞“三坛鼓”，俗称“哪吒鼓”。 神龛的右侧有幅九天玄女图 墙上挂三幅道符 　　墙上贴着一张表，写着进发宫一年当中“闹热”的十个日子。其中九月十二的“主公生”是最热闹的，也是送王船的日子。九天玄女是指引天象之神，玄天上帝是执掌北方的水神，哪吒太子是闹过海降过龙的三坛海会大仙。水上人家的航行和安全最祈盼这些神明的庇佑。玄坛爷赵公明和关圣帝君都是武德充沛的财神。四位恩主是“朱池邢李”四姓王爷公。 船民驻船轮班表 族群 　　听老郑介绍，上岸安置前的渔业社共有三十多户人家，百来艘小渔船，在南门溪驻泊至少几百年。因为常年拖家带口四处捕鱼维生，所以四十五岁以上的人都没条件读书。2001年，最后一期南门溪船民被拆船安置上岸。老郑追溯起自己的先祖驻泊地，估计在南靖和龙海之间，也是在西溪范围。 　　闽南语“娶某”，就是娶妻。在旧社会，艰辛船民娶妻是个大问题。船民称呼“上岸”叫做“上山”。“山婆”就是岸上的姑娘，相对于船民的姑娘。“留头”，是指没娶妻的老船民。南门溪船民有段倾述四十多岁还没娶妻的民谣《没娶某》，唱道：“今年吃来四十多，没某倘好娶，留头真歹看，没青菜来娶一个内山的查某烧火碳，烧火碳的查某真正水，一个竹篙拢过河，我船底没某葛娶山婆，山婆是真正巧，叫你撑船你不晓，叫你划桨你空脚撬，我看着刺须溜了了。” 　　从前，南门溪捕鱼船民的孩子，要跟着父母，追着鱼群走。上下几十里水路，船到哪里就停到哪里，没有条件定居读书。因此四十五岁以上的都不认识字。孩子早早就得帮父母捕鱼，维持生计。老郑十多岁就开始帮父母捕鱼，他唱了一首《船底人骂孩子》的民谣：“吃饭抬碗公，做空缺闪西风；吃饭桶盘墘挤不下，撑船流倒落。”风趣的用词，很像今天的父母在批评不爱读书的孩子。难得天下父母心！ 渔业 　　船民维持生计的行业有三，一种是水运，分“客运”和“货运”；一种是摆渡；一种是捕鱼。进步宫船民行业是渔业，以捕鱼为生。 捕鱼的河段区域上至南靖，下至龙海，都在九龙江西溪河道。 　　捕鱼的方法主要有三种，渔网、群钓和笼鱼。 渔网捕鱼也细分成三种方式。第一种是最常见的洒网式捕鱼。第二种是用成串的小网袋捕渔，那些小网袋俗称“猪母奶”，一串有上百米。第三种是用定点渔网捕鱼，定点渔网称为“绫仔”。 群钓捕鱼，俗称“放横流”，是横向截江的钓鱼方式。先横江打木锭，在木锭之间牵绳，在绳上每隔两米绑一条鱼钩线，每条鱼钩线长两米多，鱼钩上的饵料是蚯蚓。 笼鱼捕鱼，就是用渔网设置成引导水道，将鱼群引到一处，一笼打尽。 　　老郑说从前鱼的收购价格不高，南门溪常见的鱼种是鲈鱼、草鱼、鲢鱼。鲈鱼每斤四角多，草鱼每斤三角多，鲢鱼两角多。溪里还有毛蟹和鳗鱼，都是排卵的季节往上游跑，成长后往下游去。鳗鱼在小的时候叫做“文昌”。渔民的生活资料都是要靠卖渔换来的钱去购买，所以捕来的鱼先考虑的是出售，而不是自己享受。 　　捕鱼是危险的。“一尾鱼仔九尾影仔，九尾鱼仔就会害死一个老渔兄。”船民的这句俗语是说，连经验丰富的老渔民都有可能在捕鱼时遇险。 　　老郑说，上游下雨“作大水”时来“放横流”效果最好，曾经一天钓到七八十条鱼。老郑唱了一首船民民谣《作大水》：“七月初七落大雨，雷公闪电满天乌，内面和尚走没路，溪流大水淹满埔，崩山崩岭水红红，流杉流竹流树枞，溪中鸡鸭水在浮，也有流猪也有流牛，溪中有人叫哀苦，救我会着给你当某。”“作大水”对船民来说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船民靠天吃饭。他们用民谣的形式，口口相传预测天气的方法。例如：“正月四十九报，二月冥日作，三月踢头报……”记得电视连续剧《诸葛亮》里有段剧情，孔明借东风之前也是跟老渔民请教天气，所谓神算都是经验的累积。 五篷船外那艘小船就是传统的渔船。 娱乐 　　船民在船上无处可去，自我消遣的形式就是唱民谣，老郑用歌韵唱起了民谣《搭渡》，内容是摆渡艄公与搭渡姑娘的对话。风趣幽默的歌声将人引入渡口情境。 《搭渡》姑娘：阿伯，我要过渡！阿伯，你这只渡船怎么破葛葛？艄公：破船渡过溪，卡赢你脱裤蹽没底。姑娘：好啦好啦，来过渡！艄公：好啊，来去！渡船要来渡过溪。艄公：你这阿娘洗衫头犁犁，我兜一身要请你洗，洗洗工钱看多少？姑娘：你渡我过溪，工钱不免提。 相互打趣戏弄的摆渡剧情让我想起《搭渡弄》《桃花搭渡》等地方曲目，或许这些“歌仔戏”“白字戏”“竹马戏”的相关曲调都是源自于船民的民谣船歌。 后记 　　采访完船民的捕鱼生活，段老接下来想深入了解从前南门溪船民的航运行业。来时老郑曾简介过西溪上游航运，上游可达南胜、五寨，往下到小溪、山城，从山城分一路可上到船场；山城往下到靖城又可分一路上到龙山；靖城双溪口往下到天宝、廍前、沧溪，到沧溪可上一路到径里到圆山边；沧溪往下可达南门溪。如果要深入调查，老郑推荐山城一位八十六岁的老船民，说他最懂西溪上游的航运情况。欲知船民航运情形，等待下站采访。 山亭 2021.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