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明月送将来

人比黄花瘦

🍃🍁季节变换，好多人忘了好多人，好多人代替了好多人，好多人有好多遗憾，好多人是好多人的遗憾。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不断遗憾的过程，所有走心的付出都成为过往，念及彼虽有憾意，安于此也无不可。

　　岁月依旧不声不响，依旧不慌不忙。秋天依旧万里长风，依旧秋雨绵绵。夜晚依旧梦里行路，依旧远道怀古。一年年里，晨夕秋风，松涛阵阵，如听万壑松；一岁岁中，白昼黄昏，雨声嗒嗒，如闻梧叶曲－－－这样的景致里，想着该回老家一趟了，仿佛人未老，却提前归根似的。说起故乡，儿子很是羡慕我的故乡在乡下，有山风月色，有山岚阡陌……所谓故乡，大抵是与天地自然接近的地方，才可配得上做我们精神上的故乡。生命或许就有两极，一极粗糙，一极精致。由粗到精，是修炼；由精到粗，是回归。我自以为是两极间的行人，来自乡村，故而也终将重返乡村，阔别多年后回归简静粗朴却饱满明亮的日子，将自己再次轻轻放回去。

　　中秋前夕，我姑捎来一堆东西。一袋黑面，是今年打下的新麦碾成的面粉，弥漫的清淡麦香，一下子就抓住了味蕾。在度娘的指导下，发了一盆黑白混合面，发酵后擀薄撒上少许盐、葱花、辣子面，卷起来压成花卷，出锅后蓬松柔软，味道醇香，成就感油然而生，食欲也是大增不少。一捆大葱，茎粗肉厚，据说这种葱食之辛辣脆香，炒汤飘浮不沉。两个小金瓜，色泽金黄，皮薄圆润，因为厨艺不精又生性懒惰，就简单粗暴的切块清蒸，半小时后出笼热气腾腾，清香四溢，软糯可口，也是一味美食呢。我姑年已八旬，性格开朗，乐善好施，一生辛苦劳作，至今不歇，愿我姑身康体健，努力加餐饭。

　　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忽然想起林和靖的这句诗，不由得就顿了一顿——－虽然透出了心念如灰、孤寂僻冷，却也丝毫无损于秋天的饱满清朗，仿佛所有的时光里都平铺了露水，连一向暖煦的夕阳也被松荫遮起了丝丝寒意。夜里裹着薄被，到了凌晨，深感凉意，古人书信上所写的“夜凉如水，珍重加衣”应该就是发生在一个秋夜吧。这样的叮咛也一定是对那个看你如我、心有灵犀之人而言吧。

　　每年秋分之后，便是雨季开始之时。年年如此，惊人的相似，犹如江南的梅雨季节。白落梅笔下的梅雨、莲荷、荷风、青苔、以及茉莉和潮湿的气息、幽窗、青石小巷、油纸伞、屋檐的光阴 ……那是一段诗意横流的日子，每每想起都是神往不已。但是儿子用专业知识和在南方工作的亲身体会告诉我真相并不美好，这种天气人在其中实在是困苦难言。空气湿度大，加上高温，致使皮肤粘稠而滑腻。气压低，肺活量较小的人总是感到憋闷，常常需要深呼吸调节，整个人就像一条咸鱼被海浪拍打于沙滩之上，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浑身乏力，精神萎靡。这样看来，梅雨之美只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意境之美了。

　　今秋的雨期长，雨量大，雨势猛，时不时就倾盆而下，连日不晴。朋友圈各种河水汹涌画面，恍如黄河之水奔腾而来，豪放肆意，酣畅淋漓。许是一岁一年龄一心境吧，只觉小城的秋雨既没有张叔夏“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的忧愁，也没有苏子瞻“今夜雨，断送一年残暑”的失意，亦没有柳三变“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的凄清，更没有韩邦靖“雨到秋深易作霖，萧萧难会此时心”的惆怅；倚窗观雨却有了王摩诘“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喜悦，“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的可爱，有了陆放翁“雨声疏复密，窗影暗还明”的闲暇，还有了许彦周“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的怀念，更有了杜樊川“萧萧山路穷秋雨，淅淅溪风一岸蒲”的乡情……

　　早上趁着难得的天晴间隙，顺着熟悉的路线慢跑，数日不见，路边的花草树木、瓜果蔬菜仍然在生长、在成熟。昨夜的雨滴还停留在各色叶子上，晶莹闪烁，轻盈滑滚。仲秋的辣椒更有味了，豆角也比夏天的好吃，这个季节的茄子我最喜欢。个头不大，比夏天的长得更紧致。切开在水里浸泡一会，然后蒸熟，透透的，撕成长条，青红线辣子切细圈，葱姜蒜切碎丁，放盐、生抽、香醋，花椒油烧热浇上，香辣爽口，怎么吃都不厌。这种味道非常幽长，可瞬间复活遥远的儿时日月。菜蔬到了秋天才显出真味，莫非是阅历让它变得淳厚，变得殷实？

　　余华说，要一个黄昏，满是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如果麦子刚好熟了，炊烟恰恰升起，那只白鸽贴着水面飞过，栖息于一棵芦苇，而芦苇正好准备了一首曲子，如此，足够我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兮兮，晚风徐徐，这万物共存的市井喧嚣，足以将一颗原本荒寒萧瑟的心捂得热了些，日常琐事便有了盈盈灵气，细碎生活也有了勃勃生气，不经意就有某个触点让你感念这人间值得。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世事静方见，人情淡始长。汪曾祺老先生有一首诗，柔软得像十里春风－－－“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只记花开不记人，你在花里，如花在风中。”疏朗清淡的笔墨，烟火气的书写，满满的生之乐趣和单纯的生的欢喜与希望。半生往矣，我的见识与对幸福的感知能力已固化成型，往后不可能再有天翻地覆的变异了，彼时少年的心动冲动也在岁月的汤汤大河中洗礼沉淀为此刻中年的心安心静，细斟慢酌这有限的每一碗人间烟火，便是我这个凡俗之人当下最适意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