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此刻，我最最敬爱的父亲已经进入嗜睡状态。双眼紧闭，双颊深陷，半张着嘴呼吸。生命体征尚可，还能轻微回应呼唤。额眉均已舒展，应该是不再会感觉到痛苦了。</p><p class="ql-block"> 爸爸终于结束了三个多月带着对康复的一点渺茫希望和对人世的深深眷恋，而又无力改天逆命煎熬纠结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作为第一时间知道他病情，并与他在生死观、人生存在的意义等方面一直交流着的儿子，此刻坐在床头，看着终于因为不再感觉到痛苦而只是做着节律呼吸的父亲，感觉他尚有节律的心跳，并预感到那个时刻将很快来临时，我的心情既平静又复杂。爸爸之前一直在问有没有办法可以结束这种无望煎熬的痛苦，这个我们一直给不了他满意的答案，现在他自己找到了。</p> <p class="ql-block"> 昨天下午的那场告别仪式，是上天给予爸爸的最后照顾。无论是线下与相濡以沫的老伴一对一的告别，与在场的儿子儿媳孙女、女儿女婿、弟弟弟婿、侄儿侄媳、外甥女外甥女婿等亲人的告别，还是在线上与最牵挂的在异国的大儿子及孙子、外地的儿婿孙女孙子等的告别，爸爸都是在意识完全清晰的状态下与大家致意，并用他依旧温暖的手指最后一次在视频上依次抚触了远方的亲人。因言语不清，爸爸还以书写加手语的方式表达并完成了跟女婿拥抱的心愿。</p><p class="ql-block"> 在互联网时代，这是多么接近完美的生命告别仪式，如同他一贯的人生态度，总是极力追求面面俱到的圆满。可惜，人生充满着缺憾和失意，父亲如此努力，仍然有力不从心照顾不到的人事，仍然有自身想要努力达成却终归无法完成的心事。但在现实中，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又有谁的生命过程是能避免挫败没有遗憾的呢？我亲爱的爸爸啊，在儿女心中，您的人生已经实在是太了不起！您给了我们这些还需要将生命的旅程进行下去的后代、所有有缘了解您人生点滴的人们宝贵的精神财富！</p> <p class="ql-block"> 最后有机会在您弥留之际抚摸您体温正常的身体，对我最后几声“爸爸”的呼唤仍有轻微回应，我的心绪莫名难述。我的爸爸啊，除了在我年幼时您经历的第一次大病肾脏手术，还经历了84年失去意识的深度农药中毒，以及00年的肺部肿块手术，97-03年的肝炎肝硬化病史。这一次次的磨难都不曾把您击垮！其间甚至还成功逆转了冠心病、高血压、萎缩性胃炎、胃幽门溃疡、抑郁失眠等各种大小病痛。开启了03年以后十八年开挂般的健康人生：一种看似可以健康活过一百岁的特别年轻有活力的生命状态。但百密一疏，近十年，热衷烫食、几乎顿顿荤多素少、常吃腌制食物等各种不良饮食习惯，在母系胃癌高遗传风险下终于在胃溃疡老疤上滋生了致命癌变病灶。而这却发生在我这个所谓的专业健康从业者最在乎最深爱的父亲身上！这有多让人痛苦自责和反思！此后的过程如同在医院长大的马未都所言：你可能所有的医疗决策都是错误的，你怎么选择都是错误的。所幸我最后真正能和您达成的共识，也算为您保留些许尊严的选择是：绝不选择人为延长痛苦的任何治疗方式的介入。本想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简单的，却没想到执行起来有这么艰难，给妈妈、叔婶、妹妹他们带来巨大的社会压力。我们寻寻觅觅采取一切可能带来奇迹的东西和方法，其实这一切在自己家里，而不是在医院更具操作性。其间也仿佛几次看到生命奇迹发生的可能，但最终，奇迹不再！此刻，我清楚地意识到一生操劳的父亲真的是将要彻底休息了。虽然有太多太多的不舍，但终于忍住没有采取任何人为延长生命的方式延长您的痛苦，这或许有太多的人不理解，但我相信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最后的默契。也是我作为一个对健康、生命意义等有过全方位深度思考的人足以自慰的一点理由。</p><p class="ql-block"> 最终，在最重要的亲人身上完整地感受了医学的有所作为和无能为力，体会到美国医生特鲁多墓碑上“偶而治愈，常常缓解，总是安慰”的真义，也更加坚定了要在自己选择的健康教育之路上努力前行的决心。没有医生的医药手段的适度介入，爸爸您的生命不可能有创造奇迹的基础，没有二十五年前我放弃职业医师从业健康教育的选择，爸爸大概率不会有十八年自我评价最健康幸福的日子。何况这十八年还是处在了人类历史上最精彩纷呈的时代！我的事业选择幸运地让我有机会、有能力、有办法报答父亲对我这个自小多病儿子给予的生养、医治的不舍不弃的深爱大恩。相对自由的事业让我能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更多时间陪在爸爸身边共同面对挑战。同时我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更丰富的生命成长过程。有了更多的关于生命的思考：比生命长度更重要的是什么？这个过程的经历是否丰满？是否创造了价值？是否感觉到追求的意义？</p> <p class="ql-block"> 一年多了，爸爸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了。而我也可以渐渐地松驰下来。我平静地观察着我深爱的父亲，虽然他不再会回应我和妈妈、妹夫的呼唤。教科书上说这是昏迷期，他不会再有痛苦。我们便不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观察，慢慢地回忆……</p><p class="ql-block"> 感谢爸爸单位的领导、同事对我爸爸持久的关爱！感恩爸爸的同学、好友在他生命过程中的美好陪伴，感恩在爸爸这一生多次疾病过程中及近一年多来所有相熟和不相熟的医护们为我爸爸的用心付出！所有这些都让我爸爸的人生变得更加丰富和精彩！相信他将会带着这些美好的记忆去往另一个遥远却同样美好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在尘世里，我们即将永远失去这位最挚爱的亲人，但在儿女的心中，在亲朋好友的记忆里，我的父亲将长久而温暖地活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