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一个地方,搞坏了,必有祸害它的人;搞好了,也必有造福她的人。前者不易忘,因为“蒙难”生恨,及至刻骨铭心;后者不能忘,有谁计数过母亲的乳滴,有谁亲吻过生存的土地?虽然恩情无以为报,但福泽的后人忘不得。</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次,在与南京做事的族叔陈士勇交流中,提及两位恩人,一位改变了原乡,一位改变了原乡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们的原乡,现在成为名闻遐迩的“鹤乡菊海”,成为“中国药材之乡”,乡亲们早已走在小康之路上。一定得记住王长春—— 一个异乡人,是他四十多年前,在家乡的盐碱地上插下了第一株“菊”苗,培育成第一个“百草园”(已有专文纪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们这些人,能够离开芦滩水荡,走出一片新天地,一定得记住吴高山——也是一个异乡人,是他六十多年前,只身来到这蛮荒之地,筚路蓝缕肇始兴学,播下文明的星火,使两代甚至三代人有了文化。“小学”就像高楼的基础,没有她,高楼建在何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叔深以为然,饱含深情地说他们是“天使”。是的,而且还不是飞来飞去的“天使”,他们将一生都付给了我们的故乡——改变贪困落后,改变庄户人家的命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听我母亲说,解放初期,吴高山初中毕业,本可以读高中上大学,由于家境贫寒,就考取了不收费的中师(扬州师范?)。毕业后在射阳县境内某地教了几年学。1959年来到我的家乡筹办小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起初,在印姓地主遗留下的三间破败不堪的房子里,挂上“东兴小学”的牌子,收了十几个学生,三四年下来,学生越来越多,加之房子百孔千窗成了危房,吴高山就跑上跑下,商量校舍之事,那时队上很穷,造不起新房。就将三队的一座存粮、堆农具的仓房,隔成两间,做临时校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964年,我就是在这里开始上学的。记得土墙很厚,在墙上掏一个洞,立着“至圣先师之灵位”的牌子,吴校长(他一来就是校长)带着新生对着牌位磕头。屋顶是很厚的茅草盖的,上面有很多麻雀洞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三年级一间,二四年级一间。教一年级“日月水火山石田土…”三年级就做作业。给三年级上课,我们就埋头写字,有“好听的”就支楞耳朵偷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吴校长除给三年级上课本内容,还穿插讲“三百千千”,我早听父亲说过,他在地主白瘸子家做长工,私塾就念的这些,他躲角落里偷听,就记住了,父亲不识字,只会像和尚念经那样的背,不知道意思,他背《千字文》头两句,我一直听成“天地全黄,鱼都红黄。”怎么天地全黄呢?鱼咋都是红色、黄色的呢?不是还有“白跳”、“青棍”吗?吴校长讲解了头两句,原来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瞎琢磨的驴唇不对马嘴。听了《百家姓》,知道我们姓陈的始祖是胡公满,“老家在河南”。我们都跟着吴校长摇头晃脑的背《千家诗》。吴校长讲解的《三字经》全是好听的故事。“三百千千”我“偷”听得很认真,回家可以骄傲的说给父亲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三年级有作文课,我虽是一年级,就常听吴校长说,写文章要“谋篇布局”、“有感而发”。当时懵懂,但记住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吴校长知识丰富,教学灵活多变,又风趣幽默,每个孩子几年的开蒙受教,国文史地打下了很扎实的底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时候家家户户,就如同葡萄结子,孩子一串一串的,赶趟儿到念书的时候了,两间教室的学生就像沙丁鱼,挨挨挤挤放不下课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吴校长骑着“老坦克”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跑了大队、跑公社,为筹划扩建校舍奔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到我三年级时,终于在三队与四队之间的堆堤上建新校。我们那里地势低洼,一发洪水,满眼汪洋泽国。校舍就一字长蛇建在堆上(吴校长说这里风水也好),先建五间砖墙草盖,后建了六间砖墙瓦盖,共十一间教室,四小间教师办公住宿的房舍。都用的队上的木匠、泥瓦匠,不给钱,不管饭,队上记工分。吴校长还多次组织学生搬砖瓦劳动。缺这少那的,他就到处化缘,黄沙、场边的冬青和花草等等都是讨来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折腾一年多,新的“东兴小学”终于建成了,是全大队最好的房舍。是一座标准的完小,教师也陆续增加到七八位了。我们那一届有四十多名学生毕业,听说高峰时,每年有上百学生毕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后来读到《武训传》,武训乞讨兴办义学感天动地,觉得吴校长就是新时代的“武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上一年级时,吴校长三十刚出头。他中等身材,眼睛明亮和善,皮肤白晳,头发有点自然卷,络腮胡子,因时常刮脸,看上去青梗梗的。他离家别妻,独自一人来这里办学,少有新衣鞋帽,却穿戴整齐、格挣挣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教书之余,总是骑着车,走东转西的,或家访,或动员适龄儿童上学。他懂阴阳八卦、风水地理,乡亲们很信这些,砌屋造舍、嫁娶择日、动土安坟,有请必到(“文革”破除封建迷信,就不做了)。他庆吊写字,过年写春联,有求必应。他还会中医,望闻问切,开药方,跌打损伤弹膏药,那时荡里交通不便,缺医少药,吴校长帮人所难,解人苦痛,很受乡亲的敬重。他知晓庄户人的心思,接荡里烟火地气,很得乡亲的欢喜。很多人家小孩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名字取自哪篇古文,哪句诗词,哪个典故,那时的乡亲几乎全是文盲,虽然听不大懂,但都是开心得不得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文革”前,老师打学生就像师傅打徒弟,天经地义,玉不琢不成器,家长从不护短,甚而,回到家,还会再加掴几巴掌或几拳头溜子。以示对老师的尊敬和支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新来的郭老师手中的戒尺,很少用在黑板上画线,时常在学生身上跳来跳去,而且挥舞戒尺时,咬牙切齿,太阳穴青筋暴凸,眼睛凶巴巴的。我们这些捣蛋鬼,“以身试法”挨过戒尺不计其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有一次,我鬼使神差骂他的诨名,有“叛徒”前去告密,被他狠揍一顿后,将小板凳摔到几丈远的操场边——“滚你的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被郭老师“开除”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是吴校长召开了“三国四方会议”,以我向郭老师磕头认错,父亲当他们的面“犒赏”我一顿老拳,才得以“起死回生”,扛着小板凳不以为耻、反倒像打了胜仗似的,“昂首阔步”重回学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吴校长很少打人,我这等“皮大王”也只被拎过一次耳朵。同学们都知道,只要赶紧说“我错了”,他就立马放手,决不会再有“连续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于我而言,还有件终身难忘的事。那一年,我考取了高中,收到录取通知书亦喜亦忧,喜的是全大队考上的人屈指可数。忧的是家徒四壁,母亲长期生病,一家七八口靠父亲一人支撑,生产队里是欠了钱的超支大户,别说缴学杂费、住校费了,就连拿了被子上学,弟弟都没得盖了。父母决定不让我再念书了。吴校长得知已经开学,我还在家里。就赶来苦口婆心做说服工作,说再困难也要让孩子读书,还拿出五元钱,他又到队上帮我家借点钱,这家送块把钱,那家送几升米,“假舅妈”还送来了樟木箱子(已发表专文),就这样七拼八凑,终于将我送进了高中的大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天衣义怀禅师说:“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吴校长在我们穷乡僻壤教学、生活三十多年,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盐城,他的很多学生足迹遍布世界。他的工资本就不高,还经常拿出来帮人难、救人急,做了无法度量的善事、好事,从没有让人们回报什么,连这个意思都没有,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平平常常,应该这么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吴校长今年九十冥岁,八十五岁仙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他的儿子吴金国衣帛相传,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师,直至退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点“星火”照亮不了整个环宇,但能够照亮近旁的人走向阳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个人改变不了整个世界,但能够改变那怕很小的一块地方,给这里的人带来希望,带来欢乐,带来幸福,也是值得敬佩的,值得追怀感念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更何况,吴高山校长改变了成千上万孩子的命运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