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题大做》

春晓

　　北方的晚秋才傍晚七点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亮起了橙红色的光。零零散散下班的人们匆匆忙忙往各自家的方向走。小春一手抓着手包，一手拎着一大兜子刚从超市采购的食品，下了公交车沿着路牙子快步走着。平常如果小春下班的时间正赶上下班高峰期，小区门口就会有许多临时摆的摊位，有包子、蛋类、水果、蔬菜、熟肉什么的，出出进进经常见的几家便都熟悉了各家是卖什么的。有对儿近半年新来的开五菱之光小皮卡卖水果的夫妻特别受欢迎，他们的水果种类多价格实惠，两口子人也实在。他们孩子中考的那几天没出摊儿，不知情的人们还跟其他摊主打听呢。此时城管无暇顾及的小区门口还剩一个玉米摊儿。昏暗的街灯下，一个年轻女人蹲在地上整理着一个透明小塑料袋，袋子里是几个已经扒掉玉米皮的白玉米，这在灰黑色的路面上十分显眼。女人旁边只堆着一堆玉米皮，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儿。看样子是准备收摊儿回家了。

瞅了一眼塑料袋里的玉米，有好几个只有通常玉米的一多半儿大，“就剩下这些啦？”小春问，意思是没的挑啦。女人抬头说:“哦，八个。都要了给你便宜点儿。我家天天在这儿卖了。”正在犹豫要不要买或是买几个，“这也太多呀。”小春嘟哝一句。女人见小春长发披肩，着一身休闲小西服，精精干干，正在思忖，便接着说道:“我卖十块四个，这是八个，给十五吧。”小春不便腾出手来仔细查看，“这两天贵了？”“玉米这就没几天了。”小春心想有几个玉米是小个儿，就不算太多，按女人说的也划算，于是倒手从手包里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女人打开手机一边查看到账，一边问身旁的小女孩儿:“认不认识这个阿姨呀？”小春微笑着看看小女孩，略显吃力地接过装玉米的塑料袋子，快步穿过人行横道向清风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一路想，待会儿煮个玉米熬个稀饭再炒个小菜，琢磨着心里美滋滋……小春到家把一大一小两个袋子放在餐桌上，松松肩膀搓搓手，换了衣服就开始把那买来的一大堆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刚准备先把玉米洗洗上锅，突然发现一个小玉米上有一大片黑泥，把下面的玉米都蹭黑了，冲洗一下再看，原来是虫子咬了变色的一片，下意识赶紧再看看其它。八个玉米里，其中五个被虫子咬了不止一处，一条条深咖色的凹痕是虫子所在领地的宣告，被咬之处附近的玉米粒表皮也都变成了浅咖色，很多玉米粒也扁塌且破了皮，像是掉到地上过;另外三个没虫的，个头儿大小不一，籽粒也不太整齐饱满。顿时，小春心里一团怒火迅速腾起！心里骂道: 这是别人挑剩下准备收摊儿的正好逮着卖给我了！这样的按两块五一个卖，还相当于是送了我两个玉米的人情！随即走到鞋架跟前准备换鞋找女人退钱。

转而又返回来仔细打量着玉米，心想:不想吃扔了得了，又没多少钱，费劲吧啦。再转念一想:虫子咬了几口又没有全坏，去掉虫子咬了的也能吃，扔了多可惜，小春刚刚才开始自己攒钱，得省吃俭用一点;再说，虫子咬了的说明没打药，玉米好吃虫子才吃呢。就像虫子吃过的苹果桃一定更甜更好吃一个道理。这样往好里一想，小春就又犹豫起来:那还要不要退？

为啥不退？！明摆着就是骗人！塑料袋一眼望过去都是白白的，心里没鬼干嘛不把坏的露在外面？还让我领她五块钱人情？我虽然比她卖玉米挣钱容易一点，但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行！找她退去，好歹说道说道。

趴在出租屋的窗边眺望路边，路边的绿化带遮挡着小春的视线。着实看不到刚才买玉米的位置。十五块钱，值得吗？就当喂狗了！我少十五块钱饿不死，她多个十五块钱也发不了财！确实影响了我的心情和食欲，晚饭都没胃口吃了。再跑出去一趟耽误我的时间。搞不好，人已经不在原处了白跑一趟呢。

小春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人家自己种地收玉米卖点钱确实不容易。小区门口经常有不知道哪儿来的村民把自己家里种的水果蔬菜推着自行车大老远带过来卖，曾亲眼看着被别人七挑八拣的一大把豆角才卖个几毛钱，想想就心酸。长了虫子的玉米，她们应该是卖不出去也绝不舍得扔的，而且也许人家根本就不在意虫子的问题……

真是没事儿找事儿！本来当时就不太想买，那么多一下也吃不完，这可好，经不住利诱，不仅买太多了吃到后面不新鲜还都不好。小春不禁责怪起自己来。从餐桌到鞋架，从鞋架到餐桌，慢慢踱着步思考来思考去。小春的脑子里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对峙，轮换着占上风……真烦人！不管怎样还是得找那个女人说清楚。难不成纯朴的农民也变坏了？为了让所谓的城里人感觉他们的东西好，卖啥都说是自己家种的，都成了招牌语了。这样的玉米明摆在那儿，给谁谁也得想想，绝大多数人不会买，买也不会那么痛快。谁会花钱买一堆收拾起来费劲又让人心生嫌弃的东西？

不行！找她去！天色已晚，在家里穿的衣服也懒得再换了，小春拿了玉米换了鞋，愠怒地冲下了楼。一阵凉风拂面，小春的外表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小春低头思忖着再见面说话的方式:一见人就把玉米扔她脸上破口大骂？还是平静地打开袋子请她确认一下她刚卖给我的玉米？还是……礼貌地递给她玉米然后等她看清楚我的脸，只说两个字:退钱。……一分多钟的路貌似走了很久，小区门口的车流路灯让小春一激灵，瞬间她又感受到了心中那股奔腾的岩浆急待喷发。

哈哈！果不其然。人儿早已不在原处了。这可咋整？扔还是不扔？留还是不留？退还是不退？吃还是不吃？哇呀呀呀！小春觉得自己像个剧场里的小丑儿。不想了，先冷藏了，明儿再说。

第二天早上，小春从冰箱取出玉米，再次检查了一下，玉米确实不好，得退。万一人儿还不在呢？玉米咋整？扔了？再折返送回家？早上要是人不在，那得再拖到晚上。哈！我一整天啥都别干了，就琢磨这事儿算了。不够麻烦的！算了算了不退了！好的吃了，坏的扔了。就这样。十五块钱可以不要，理还是要讲的。小春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小春穿戴整齐只拿了手包出门。站在小区门口仔细张望，只有水果那家在。这几天水果夫妻俩他们换了新货，专卖起了小米和西红柿。小春跟摊主打听了昨天卖玉米的年轻女人，原来她就是常在附近卖玉米和水果的老太太的儿媳妇儿。正准备走向公交站台，忽然看到了马路对面的老太太，再确认一下，嗯，就是。等红灯的空档，小春调整好心情，毕竟不是人家老太太卖给她的玉米。可之前小春也买过她的玉米和水果，老太太给小春的印象是面相纯朴，能说会道，常常在路边跟顾客拉家常。但在老太太眼里，小春似乎是买东西不看称不砍价不识货还爱挑拣的那类年轻女孩儿。意思就是好骗还不好伺候呗。这是有根据的——小春回忆之前有过一次老太太把好一些的玉米优先给了年纪大点的常客，差一些的反而给了先来询价的小春;还有一次在小春买水果时尽是帮着挑选一般人会认为不太好的，一边想让小春多买点，一边又抱怨现在的年轻人都会享受爱挑好的，有一点儿烂的绝对不吃……也只有这两次印象深刻。小春都用没表情来表达她的不计较，并且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不再买老太太卖的东西。真是“冤家”路窄啊！这第三次居然碰上了她的儿媳妇儿，同出一辙！

老太太的地摊儿今天卖的是葡萄。小春径直走过去，打开手机跟老太太确认收款微信名“健康的活着真好”是不是她儿媳妇儿，老太太一脸懵含糊不清地说:“不是，不知道。”转而却追问:“咋了？啥事？”小春换种方式跟她确认:“昨天晚上在这儿卖玉米的是不是你儿媳妇儿？”老太太还是一脸迷惑，不知发生了什么:“噢，是了。”小春心里有数了，问道:“她每天都在这儿卖玉米？”老太太觉察到了什么补充道:“就昨天卖了一天，一直都是我自己卖。”小春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她就只卖了昨天一天？就还让我碰上了？来，我让你看看她卖给我的玉米。”小春打开手机让老太太看了那五个“折磨”了她一夜的玉米。老太太表情有点僵硬，然后思忖了一下，马上笑着说:“哦，你是说这玉米都让虫子咬了哇？”那语气就好像没有什么不正常似的。小春开始有点不满，说道:“对呀！这样的玉米卖两块五一个？这样的玉米你觉得能不能拿出来卖？这样的玉米摆在那儿别人会不会买？”老太太竟然爽朗地笑了，然后像唠家常一样跟小春说起谁谁谁还专门找她买生了虫子的玉米呢。小春听到这儿，新仇旧恨的火气一起升腾起来，控制在她的表情里。手机上还有一张照片，是另外三个囫囵的玉米。但这三个玉米明显籽粒个头儿都小，绝对不会值两块五。“你再看看你们家没被虫咬过的‘好’玉米，这也值两块五？”小春再次递过去手机。“你家卖的两块五的玉米都是这样的？”小春连着质问，老太太看了一眼手机略显尴尬地笑着解释:“那肯定刚开始的又大又好。”老太太再看小春时，发现小春的表情有些不悦，突然问道:“你昨天什么时候买的？”小春说天刚黑。“不应该呀，是不是不是我家儿媳妇儿？”小春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心里分明在骂，这样的老人跟无赖有什么区别？“我买的是她最后收摊时候的。”小春说。老太太的表情终于承认了，但没有丝毫想要道歉的意思。

小春心想:好吧，时候已经不早了，既然这样，那就话都由我来说吧。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儿:“八个玉米，我十五买的，你儿媳妇儿还给我便宜了五块，我贪便宜是因为玉米个儿头小，而不是有虫。如果你儿媳妇儿提前告诉我，因为玉米有虫不太好了所以给我便宜，我也许还会买。做生意要讲诚信，话要提前说到明面儿上。玉米上还有泥，不好看的都藏起来……”“对对，提前告人家……”老太太听明白了小春的意思赶紧插话。路上渐渐有行人开始关注她们。小春打断她继续用在肚子里攒了一夜的话发泄道:“我看她带个孩子，最后一袋儿我买了她就好收摊儿了……十五块钱不用退了，我也不在乎，但是理得说清楚，不说就是骗，如果这样我是不会再买你家的东西了。你们这样做生意周围小区的人谁还敢买？！”“是了是了……”老太太转头看看周围的路人，再转过头继续看着小春。“你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她，我下次见了她，我还会再跟她说。”小春的表情和语气显然透着一股子稚气。老太太终于陪着笑说:“不好意思啊，没事儿没事儿。慢走啊！”这时的小春把想说的该说的都说了，一脸轻松，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还没走几步，紧接着就听一声吆喝，“葡萄——” 不知这声吆喝是老太太在掩盖内心的不平静还是老姜本辣那都不是事儿。又或许，是小春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