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紫墨作品(原创)</p><p class="ql-block"> 老槐树</p><p class="ql-block"> 一幢老式的居民楼前,工人们在安装铁栅栏。铁栅栏用粗圆的钢筋焊接而成,顶端是齐刷刷的三角箭头,远远望去,如排排巨齿般尖利逼人,令人不寒而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一棵老槐树毗栏生长,倾斜的树干阻挡了铁栅栏的安装空间。于是,工人们用机械强行移开树干,待安装好铁栅栏后随之放回。巨大的惯性迫使老槐树向着先前的空间原点猛弹回去,可是它不知道,那里已竖起一排尖利的铁箭头严阵以待。只听“噼哩啪嚓”的一阵巨响,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就被铁箭头悍然刺穿。一团团乳白色的树浆喷涌而出,沿着树身汩汩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槐香气味。那冰冷、坚硬的铁箭头,穿透树干后生吸了老槐树的油脂,活食了老槐树的血肉,显得愈发寒光闪闪,杀气腾腾。</p> <p class="ql-block"> 老槐树被铁箭头穿身而过,血流如注。只不过,它的血不是红色,而是白色的。看着泣血的老槐树,工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唉,被生生挑了一排大窟窿,这是硬伤啊!这树怕是凶多吉少,活不成了!”有的说:“活该!谁让它长在这里碍事?快点死吧,死了我们好拿它烹煮狗肉。” 两个顽童从树下跑过,看见老槐树被铁栅栏刺穿的滑稽模样,不禁驻足观望哈哈大笑。一个说:“瞧这树被扎得多好玩儿!就像拦腰长出了一排大獠牙。”另一个说: “只有鬼才长獠牙。这树快被扎死了,它要变鬼啦!”说完他们突发奇想,挽起弹弓,瞄准老槐树的创口连连射击,并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嘿,这下可以打树洞了!”</p> <p class="ql-block"> 夜幕降临了,一群蚂蚁倾巢出动,黑压压的一片伏在老槐树的创口上,贪婪地吮吸着甘甜的树浆。它们扭动纤腰,翘着肥臀,一边吸一边快活地议论:“嗨,这回老槐树被扎穿了,它完蛋了,死定了!” “可不是吗?这么大的一棵树,这么丰足的美味树浆,够我们吸食一阵子的。”几只鸟儿从低空飞过,看见老槐树洞穿的伤口、流淌的汁血,吓得扑腾乱飞失声尖叫:“啊,老槐树受伤了!” “它在流血,要死了……”</p> <p class="ql-block"> 入夜,狂风呼呼地号叫着,将老槐树推搡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白天,工人们用机械强移树干,已经撼动了它的根基。它的筋骨在疼痛,它的伤口在淌血。肆虐的狂风如魔鬼闻到了血腥美味,一阵紧似一阵扑向老槐树疯狂撕咬,欲乘老槐树受伤之危,置其死地而后快。老槐树一边忍受着剧痛,一边摇晃着与狂风搏斗。狂风怒吼着飞沙走石席卷而来,揪住老槐树左右开弓,“噼噼、啪啪”连扇耳光,打得它晕头转向,踉踉跄跄。老槐树默默地承受着,闪避着;狂风咆哮着铺天盖地当头压下,将老槐树压弯在地肆意践踏,“咔嚓、咔嚓” ,老槐树枝折叶落,残臂断足。但老槐树奋力挣扎着、抗争着,一次又一次挣脱风的魔爪,挺直了腰身昂然而立。狂风声嘶力竭地叫嚣了一夜,也未能将老槐树置于死地,只得偃旗息鼓逃窜而去。</p> <p class="ql-block"> 清晨,一轮红日普照大地,被狂风摧折的残花败柳零落遍地,一片狼籍。老槐树止住了流淌的汁血,迎着朝阳,它忍痛梳理了凌乱的妆容,竭力抖擞了疲惫的身躯。看着过往的行人来去匆匆,川流的车辆疾驰远去,老槐树想:为了生活,人们都在辛苦奔波,我若不坚强,懦弱给谁看?自古生活多磨难,苦就是人生,痛才是经历,我一定要面对现实,挺住危难。老槐树一边暗自思忖,一边忍受着伤痛的折磨。渐渐地,它痛得昏昏沉沉打起盹儿来。忽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将它惊醒,放眼望去,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已倾泻而下。暴雨“哗哗”地冲刷着老槐树,无情地击打在它被冷铁贯穿的伤口上。老槐树痛得老泪纵横,汪汪苦泪沿着树干如泉涌流,湿透了全身,渗透了根须。老槐树明白,自己的血肉之躯敌不过坚铁利器,一排粗大、坚硬的铁箭头,已经穿透了它的身躯,它无可奈何,无力摆脱。它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纳命运的不幸,忍受、适应这利箭穿身的深重苦痛,用忍耐包容利器,用血泪浸泡坚铁,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直到将坚铁浸软、泡暖,与自己的血肉之躯融为一体。老槐树深知,风雨一家,狂风才去暴雨即来,皆因自己伤势危重,命悬一线,惹狂风暴雨竞淫威,锄弱强霸之心何其嚣张。暴雨“哒哒哒”如千军万马铁蹄声急,又如子弹扫射般惊心动魄,打得老槐树枝叶横飞,狼狈至极。但老槐树忍着痛、扬着头,不屈不挠地经受着暴雨残酷的洗礼。白茫茫的雨雾中,老槐树倔强地挺立着,一如铁塔般岿然不倒。</p> <p class="ql-block"> 夏天渐渐地远去了,秋天的脚步悄然来临。天高云淡,北雁南飞,旷野苍凉。风萧萧,秋水寒,风吹雨打中,老槐树最后一片黄叶也随风远飘,不留影踪。昏暗的路灯下,老槐树瑟缩着光秃秃的身躯,如一幅泼墨的粗糙素描。夜半时分,地面升腾起一股寒流,秋霜如幽灵般飘然而至。细碎的、毛茸茸的秋霜覆盖了一地,像给地面撒下了一层薄薄的盐,又似给地面涂抹了一层均匀的粉。老槐树的枝条上、树干上,都挂满了银白闪亮的串串霜花。冰凉的霜花嵌入老槐树初愈的伤疤,撕裂了疤面浅覆的薄痂,一道道暗黄的脓液四下迸流,冷风吹来,老槐树痛得低声呜咽,颤抖不止。</p> <p class="ql-block">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冬天到了,人们都穿上了厚重的冬衣,戴着帽子,捂着围巾,哈着团团白气行色匆匆。朔风在低空盘旋扫荡,发出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凄厉长啸。风吹打在人们的脸上、手上,如同刀割般钻心地疼痛。风卷着雪花从空中飘落,初如片片柳絮轻薄起舞,继而洋洋洒洒漫天飞扬。一夜大雪后,厚厚的积雪铺满了大地,仿佛给地面盖上了一层洁白的棉被。房屋、街道、远山、近树,都被白雪装饰一新,粉雕玉砌般如童话仙境。光秃秃的老槐树,也摇身变成了玉树琼枝,美仑美奂。但老槐树无心欣赏自己的美态,因为冰雪覆裹了它的伤口,连绵不绝的阵阵寒气,像万千毒针刺着它的骨,挑着它的筋,它只是真切地觉得冷,感到痛,哆哆嗦嗦地痛晕过去,又哆哆嗦嗦地痛醒过来。漫漫严冬,雪停了,雪又下;冰乍消,冰又结。层层冰雪,将老槐树侵蚀得体无完肤,血泪斑斑;绵绵苦寒,将老槐树折磨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p> <p class="ql-block"> 季节的年轮永不停歇,一往无前。不经意间,天空变蓝了,风儿变暖了,冰雪一天天消融了。艳阳当空照,温暖而惬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老槐树也彻底苏醒了。它挺直了腰身精神抖擞,发现伤口不痛了,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低头一看,咦,伤口痊愈了!自己的血肉已经温柔地容纳了大铁箭头,任它穿身而过,任它霸气飞扬。小草从地里探出了头,桃树、杏树、梨树……都争先恐后地发芽了,老槐树也长出了新芽。一个个饱满的芽苞缀满枝头,宛如一颗颗绿色的珍珠。春雨沙沙下,和风轻轻吹,小草任性地长,一大片一大片绵延到天边,碧了田野,绿了山冈。老槐树也日渐茁壮,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健硕的躯干伟岸挺拔,直入云霄。</p> <p class="ql-block"> 小蚂蚁们又来到了树下,仰望着老槐树的雄壮威武,飒爽英姿,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啊,老槐树没有死!” “它还活着!”鸟儿们围着老槐树,叽叽喳喳地欢声笑语:“老槐树,你真帅!” “我们爱你!” 鸟儿们在树上载歌载舞,各自选取了心仪的枝杈,飞进飞出地忙碌着筑巢。往来的人们从树下经过,看见老槐树身插利箭,却生机勃勃随风起舞,都震惊于老槐树大难不死。“真是一棵了不起的树!” “它的生命力太顽强了!”人们兴奋地议论着、感叹着,交口称赞,奔走相告。</p> <p class="ql-block"> 细心的人们都发现,老槐树的创口虽已痊愈,却长成了一个个鼓凸的树疤。树疤虽然黑黢黢、皱巴巴,形同烂眼,丑如肛裂,却固若磐石,坚硬如钢,见证了老槐树的苦难和沧桑。在那些遭遇不幸的艰难日子,在那些生死存亡的悲惨岁月,面对世俗的幸灾乐祸,面对邪恶的落井下石,老槐树忍辱负重,扎根地下,将夏雨冬雪贮存起来,化为养分自我滋养,化为力量自强不息,经受住了风霜雪雨的严酷考验,一点一点、顽强修复了惨烈的硬伤,怀着对生命的无比热爱、无限深情,老槐树熬过了漫漫严冬,迎来了劫后重生的美好春天。</p> <p class="ql-block"> 正如哲学家尼采所言:“凡是杀不死我们的打击,都使我们变得更强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