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夜

张全生(蒹葭苍苍)

<p class="ql-block">冬夜很长。</p><p class="ql-block">秋分过后,太阳变小了,让出的空间渐渐给了黑夜;太阳变冷了,渐渐把这冷也传染给了冬天。</p><p class="ql-block">每天,人们好像刚刚起来,也就是一“屁屎”的功夫,天又黑了,感觉晨霜还没化完就接续上晚霜;严寒逼迫的人们蜷曲在家里,大眼瞪小眼地耗着,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生活情趣。</p> <p class="ql-block">队里正在结账。忙活了一年的户主们,围在放了只马灯的破桌旁,肆无忌惮的旱烟伴着咳儿呛的咯痰声把屋里的气氛渲染的十分浓郁,淹没了分红者、倒分红者(决算后工分不够,需要从家里拿钱补足差额)的不同心境。</p><p class="ql-block">队里还在清理、维修农具,只有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忙活,用不了几天就“刀枪”入库了;几头老牛,被撤去了饲料,拴在棚外晒会儿太阳,在槽里舔几口干草,趴在槽下反来复去的倒嚼,想要消磨掉这漫长的时光。</p><p class="ql-block">队里原想做点加工副业,诸如榨油、豆腐、干粉儿、烘炉什么的,几个队干部商量了几天,都因为没有原料,没有技术,没有资金而泡汤了。</p><p class="ql-block">社员们无奈地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啃几口糠饼子,喝两口野菜粥,就一口咸菜疙瘩。</p> <p class="ql-block">随着冬天的夜晚越来越长,人们的无趣、无聊、无奈越来越浓重,一种莫名的压抑感越来越强烈。</p><p class="ql-block">各家各户把一年的借钱还钱、借物还物交代清楚,把自家的农具家什收拢放妥,记挂着几只鸡的放窝收窝,又没有(不允许)猪羊要养要放,又没有(不允许)副业可搞,个个都像蔫皮虱子,躲在狭小的缝隙里挨着死活,像大雪后的大雀挤在屋檐下,窥视着外面的世界而发愁。</p><p class="ql-block">晚上,睡眠超标的人们毫无睡意,偶尔听到老鼠啃柜子的声响,用笤帚疙瘩敲敲炕檐儿砖,吓唬吓唬,猜测着老鼠的个头大小;偶尔听见邻居有黄鼬拉鸡,主人喊出屋来,猜测着那家男人穿没穿裤子,女人是否穿的红裤衩儿;偶尔有几个孩子捉迷藏,从吱儿喵儿的叫声中猜测是哪个队干部家的,是老几,他们晚上吃的什么好饭食,为什么撑得学猫叫……</p> <p class="ql-block">冬夜的村庄,万籁俱寂,仿佛睡去了,除了男女炕上那点没有多少激情的“功课”,再也没什么生气;幸亏发生上面所述的事情,就像水珠掉进油锅里、陨石砸在地头上一样震撼,成为炕头上、街巷里历久弥新的话题。</p><p class="ql-block">但事情全然不会注定是这样一副“死”面孔,随着入冬越来越深,实在无法打发时间的人们开始“蠢蠢欲动”起来。</p><p class="ql-block">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不知谁叫上谁,围在寡妇老婶的大炕上,炕中间小桌点一盏油灯,如豆的灯光里,每人手里做着针线活儿,不时有扎了手的,断了线的,往灯头凑凑,眯着眼睛吮吮手,纫上针,又继续干活儿。</p><p class="ql-block">空儿里,寡妇老婶白话几段从死去丈夫那儿听来的“评书”,却少有打打杀杀的戾气,更多是《西厢》《梁祝》《孟姜女》《牛郎织女》《白蛇传》等以女人和爱情为主的段子;由于没有文化,语言组织相当困难,磕磕绊绊的,说不上精彩,却能把故事情节顺下来,也能赚来听者的感叹和泪水,勾起会意者的心事。</p><p class="ql-block">小翠入门不到三年死了丈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断不了欺侮她,有心抬身而去,又放不下年迈的公婆。</p><p class="ql-block">小花被爹娘从公社宣传队硬拽回家,和对象断了联系,每天心心念念,无奈爹娘把她看得很紧。</p><p class="ql-block">小云新婚,当兵的丈夫走了半年,半月一封信,一封信看半月,那种抓不着摸不到的难受有谁能晓得?</p> <p class="ql-block">半拉冬天过去,寡妇老婶的书还没说完,在大雪开始融化的时候,三个女人有了消息:小翠招赘了一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平静了许多;小花木已成舟,跪得爹娘认可;小云到了部队,一个月了还没有回来。</p><p class="ql-block">村子北头和南头,各有一个独立的小疃,只住了几户人家。两个疃人家的生活似乎离村子中心远了一些,被村里人称为小漠河、小香港。</p><p class="ql-block">“漠河”有两户是村里出了名的:一户讨了个南方媳妇,男人把的挺紧,三天两头有打骂声;一户男人好赌,有两次被媳妇拿着菜刀追得光着腚满大街跑,还说他不是个男人。</p><p class="ql-block">这个冬里,人们没有听到这两场活报剧,后来听说是这两家的男人起早贪黑外出贩枣子、贩鸡蛋去了,对外却说是去打离婚(官司)。</p><p class="ql-block">“香港”几户可能受了传染,几个男人各有各的去向,早出晚归,收来绳头、麻袋,夜深人静的时候剁成细丝,用扫帚加工成麻刀,悄悄卖到供销社,听说着实赚了几个钱。</p><p class="ql-block">干耗的人们起初不太相信,认定了以后有些羡慕却又担心这些人会倒楣,可最后也没等来这个预料。</p><p class="ql-block">于是夫妻们被窝里的悄悄话的内容变了,慢慢地街头巷尾的对话内容变了,每个人的情绪也变了——渐渐地升腾起一丝光明,给这寒冷、漫长而沉寂的冬夜带来些许暖意和生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