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屋村子最后的模样

华小卉

没有哪一个地方，像这个地方一样。让你魂牵梦绕。 写在前面 忽然发现美篇的强大功能，那就是可以随时编辑、改写、复制、添加图片与文字。 今天是甲辰龙年（2024年）的正月初八。 我们姐妹三人相约回了一趟没有老屋的村子。相比之前回去的感概万千，这一次我们沉默无语。 一眼望去，这里已是大地深处的一角。 凭着门前的老爹亲手挖成的小池塘，我们准确地找到了老屋的所在。 绿油油的油菜苗，或稀松或浓密、或独立或抱团，总之是一大片一大片，在风里向我们点头示意。 忍不住翻阅之前做的这个《娘屋最后的样子》美篇，获1.8万赞。阅读量比我的微信公众号任何一篇文章还大。 时间飞逝，快三年了。我顿时生发把这个美篇图文印刷成书，留作永恒纪念的想法。 之前的图文及视频不做任何调整和修改，除了标点符号。 添加上今天的所见所闻，齐活儿。哈哈。 2021年国庆节 前华村，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儿时赤脚奔跑不怕扎脚的地方，漫天星星满眼绿，渐行渐远渐无书…… 娘的老屋 从知道老屋被列入改造对象开始，我娘就心神不宁。一个只有六住户的小村子，住着八个相依为命的老人。 搬迁，对政府来说，是实现“空心村”资源整合和闲置土地科学利用的最佳决策。搬迁，对村民来说，是背井离乡。是舍弃熟悉去到陌生的环境开启新的生活。把自己亲手栽植的树，以协议价一棵棵地卖掉。搬迁，就这样拉开了的序幕…… 准确来说，我娘住的是我大哥的红砖房子，我娘和我爹早年修建的土砖房多年前在一场暴风雨中沦为了泥土、已成我娘的菜园。 2015年11月11日我爹走后，我娘独守这间石砖屋、这片天和地。日出日又落，草长草又落。目睹小村子一步一步走向凋零。 喂鸡，渐渐成为我娘的唯一重要工作，相当于她晚年一个人的事业。也是她与子女们电话的重要内容：这会儿母鸡听话生蛋多。这会儿母鸡不听话生蛋少。有几只鸡子被黄鼠狼吃了。有一只獾狗把我的鸡子吃了一个。 写着老爹名字的石滚，熟悉的生活不舍的过往。要搬迁了，还能不能喂鸡，这事已经折磨我娘好久了。仔鸡送人，老鸡杀肉。我不知道我娘做出这样的决定会有多么的无奈和心痛。就像她被迫接受搬迁一样的无可奈何。 为什么要把这个村子搬走？为什么要把我们的老屋挖掉？我娘泪眼婆娑不断地问我，也问她自己。 其实，这些道理和政策我娘早已经心知肚明。她问的是：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我将到哪里去？ 我娘17岁嫁到这个村子，与我爹在这里生养了六个子女。一辈子几乎没有挪过窝。 我娘嫁的是舅舅家捧养的孩子我爹。这个村子有半数以上的人，是她的亲戚和亲人，她与他们心心相惜、见证这个村子的生老病死。 过年过节，我娘除了为我爹烧纸、还会习惯性地到祖坟祭拜，那里躺着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大舅、二舅、三舅…… 故土难离、亲情难舍。太多的故事一言难尽！ 娘的村子 信步而过，这个村子的生养繁息之所。清晰地可见我娘的日常，以及她与这些房子主人的各种关系。 一排无人居房子被荒草和艾蒿包围，丈量房屋的机械工程车碾压过后，于荆棘丛生中凸显它们的夺目光辉，尽管主人抛弃它们已经很久了。 无法想象，守候这里的日日夜夜娘的孤独。要走了，娘却舍不下这个“空心村”。 村子老了老到要借助草木来遮饰它本来的样子 村子老了老到无颜见它的主人和爱着它的每一个人 村子老了老到听不见它的叹息和斤斤计较 村子老了老到肥瘦难辨脊梁将要夷为平地 村子老了老到忘记自己曾经俊朗挺拔的模样 村子老了老到所有人都认为它老了 这个村子还有秋天的收成 躺在荒草中叹息的石滚 昂首待割的稻谷 充满希望的田野 爬满青藤的篱笆 村子里所有人的回家路 娘的菜园 列队而生的豆角。像极了曾经的我们，整整齐齐蓬蓬勃勃热热闹闹开开心心。 秋天的茄子。不知道，它能否等到这一季的霜打了。 重生的辣椒。不辣的注定红不了，红的早已成了囊中物。 吊在空中的丝瓜。攀枝拂叶的爬得老高老高，需仰视才见，祝福它沐浴阳光成为洗锅筢。 待熟的柿子。鸟是它最好的朋友，守望它红彤彤的那一天。 掌灯时分，夕阳余晖下跟老屋的告别仪式：重燃灶膛火焰，烧一顿再见的饭。 深秋回村 老屋没了，村人散了。50年的村庄被彻底肢解。 大树没了，鸟声没了。所有屋舍被丈量肥瘦之后已沦为废墟一片。 从此归燕无旧巢从此回乡地沟游。再见，再也不见。 小时候认识的最大水域：川江水库，全村农作物的灌溉之源。村里大爷大叔大伯大哥，不分昼夜轮流守候沿途的沟壑。直到川江水库的水稳稳妥妥，抵达村子各家各户的稻田。期间发生好多的纠纷故事：那些义愤填膺和信誓旦旦，随着老屋凋零成为回忆。剩下一汪碧水和着夕阳，等着书写明天的辉煌。 美丽印象 感谢我的同事刘金轩大师。2019年劳动节到小村采风，为我留下的美丽印象以及美好回忆。 难说再见 前华村生平：诞生于1971年夏，一场洪水后华李两族，近20户一起结伴而居。50年风雨喜乐人生，悲欢离合最是亲情难舍。2021年秋本村消逝于中国地图。 别了，父亲的那盏灯！ 2021年国庆节，带着娘和娘的心酸，一炷香一挂鞭炮祭告完先祖，在漫天繁星的包裹中，我们彻彻底底搬离了老屋。这个日子，重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新家园规划图回村拾荒 从应城市城区出发，到杨河镇往南顺着这条路，回村拾荒。 2021 年10月18日踏着黄昏，带着老娘的嘱托，拾捡丢失在老屋前前后后的东西。 面目全非的老屋已变废墟 刻着老爹名字的石滚，华泽成三个字清晰可见。看得我泪眼婆娑，悲从心来。 堂屋大门还在，拾级而上。满目苍夷。 顺道而下，心情无名。 老爹亲手制作的农具。一件件一样样，它们安静地躺在这里，沦为废墟的一部分。 能把方的做成圆的，那才是木匠的真手艺。我仿佛听见老爹生前自豪的宣告。 老爹亲手缔造的生活王国，就这样消亡了。而他自己正静默地躺在，离这堆废墟不远的田野里。 乱石残瓦中，尽是老爹曾经讲过的故事和道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看到眼前这把他制作的竹扫把，我想起其中的一个。 老娘的菜园。日子还在，生活气息还在。 茄子灿烂的二度花开。 熟不了的柿子。逃得过鸟嘴逃不过人嘴了。 偷偷长大的南瓜。 乖巧可人的小红薯。 拾到的喜悦与激动。 收获满满，难说再见。 新春祭拜 2022年2月1日。壬寅虎年正月初一，多云。按老家习俗，男人们大年初一首要任务是回家祭拜。给本族列祖列宗上坟。 群里收到的图片和视频。黄草齐腰的祖坟青烟缕缕。 只能靠回忆辨析的老屋。走得再远也要回去的村子。 清明祭拜 2022年3月30日。阴、小雨。清明时节，回村上坟。 老屋已成良田。 老屋门前给老妈来张纪念照。 曾经，老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坐在门前凝望抛荒的良田，老泪纵横无限感慨：这么好的社会（种田享受专项补贴）可惜我种不了再荒下去老祖宗要骂人了 今天，老屋连同抛荒的土地连在了一起，一大片分不出彼此老父亲，您可以安息了 小时候摸鱼摸虾的地方，门前的这条河正在大幅度开挖。据说这条小河发自短港水库，连通盐水港、最终汇入汉北河。 依依不舍是老家，是曾经肆无忌惮自由奔跑的地方。曾经的稻场已成田垄。家在这里已成名副其实的泡影。 七月回望 2023年七月半，老娘说，回去烧纸钱。 路上老娘说不想进村子，实际上村子已经没有了，我们就到对面没有拆除的刘堤村走了走，有一角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老屋的全貌。 我们老屋屋脊上被种了玉米，艳阳下远看枯叶一片。也不晓得长没长出玉米来。老母亲自言自语。我们说，要不近处看看，老娘说：快走，回城算了。 牵肠挂肚的地方。这个村子，忽然变得想看又怕看了。 2024年春节 没有老屋的村子，听不见鸡鸣犬吠。“大风车”唱着沉重的歌谣。听不懂，也听不清，然，春天已来临…… 娘屋的村子没了，新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