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的笑容

墨逸

每到“年”临近那阵，耳听着大街小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总能唤醒我对父亲一丝的怀念。

尽管父亲在世时，不像母亲那样疼我爱我让我有温暖，我更多是在父亲严厉着看我或是不断的训斥下，度过了儿时我再也回不去的那段时光。

父亲在晚年，特别是父亲退休前的那些年月，给我印象深的是，久无任何表情但时常哎声叹气的父亲，在退休后那些年，有了难得的笑容，而且这笑容，随着每年“年”的脚步越走越近，父亲的笑容也愈发欢实和畅快。

我小时曾看过老照片中少的才几张父亲年青时的模样，脸上有笑容，而且笑的很好看。大了再想看，已被母亲生父亲的气，撕的所剩无几残缺不多了。

自从父亲因工作调动到了这千里戈壁之地，时时咋起的风沙，刮迷了父亲的双眼，工作上的心烦意乱，憋屈了父亲英俊活泼的身躯。

我那时还小，不懂得也不理解父亲心里埋藏着怎样伤心的事情，总感觉父亲把外面不愉快的心情带到家里，家里善良的母亲和那时还是作为独子的我，就成了被父亲撒气和排遣郁闷的对象。

憋屈了几十年的父亲，脸上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令全家都为之舒心欢快的笑容？确切地说，是父亲六十岁退休后。

父亲虽然最后因患癌症，我们兄妹三人请长假，全程陪着他老人家到北京、兰州等地求医问诊，但在他老人家自退休到走的这十一年，是父亲七十一年人生最后的十一年，也是父亲最开心的十一年。

一辈子胆子比缝衣针眼儿还要小的父亲，终于再也没有任何人给他治气了，父亲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远离楼房偏远的空闲之地，父亲撒着欢儿干了个痛快。

父亲仿佛使出了三五九旅在延安开垦荒地的劲头，搬山移海。

原先一片荒芜的杂草之地，经父亲这么一收拾一折腾，有模有样。分割成四五块能播种的地，四周设置了用干树枝围起的栅栏、小院的一角盖起了有门有窗的小屋、地中间垅起了四四方方的条梗，从老远的地方埋下管子引来了水源，若大的堆满杂物的院落，应有尽有，俨然成了退休后父亲茶余饭后最爱去的天堂。

春天来临时，父亲忙着到处寻找肥源，合伙和几个同种地的老人雇车到老远的农村拉来牛羊粪撒在地里，翻地撒种，精心施肥；夏天来临时，父亲辛苦劳作一番的土地，一片葱葱郁郁，花红叶绿；秋天来临时，果实累累，满园一派丰收的景象，父亲把摘下的西红柿、茄子、白菜、萝卜、土豆等，拿回家里，吃不完，送给左邻右舍，左邻右舍个个高兴。

小院里的丰收，给父亲带来了欢快的笑容，父亲，不仅收获了劳动的果实，也收获了久违的笑容。

父亲脸上这种难得的笑容，越是到了“年”，越是笑的灿烂，就像看一场好戏，看到最后才是最精彩的高潮。

父亲的笑容，在过年那几天，最让我感觉父亲格外开心。父亲亲自来到商店选购多种样式的鞭炮，会写毛笔字的父亲，买来够写够用的红油纸，挥毫泼墨，一挥而就，写下飘逸的对联和福字，贴在家里内外门上，家里顿时充满了过年的喜庆气氛。

年三十晚有三个时辰，是父亲最愿意做的三件事，那就是兴致勃勃到外面放鞭炮。

吃年夜饭前，父亲快活的像个小顽童，伴随着母亲“当当当”剁肉馅的声音，父亲披一件新衣，手提着长长的一头拖在地上的鞭炮，从我嘴里要走燃烧的香烟，围着家里的门前窗后，劈劈啪啪地响上一圈，父亲那消瘦的脸庞满是笑容。

临近午夜旧“年”就要走的时刻，父亲乐此不疲提着鞭炮到外面又响了一圈；

那新“年”来的片刻，父亲又是乐哈哈到外面响上一圈，这三个时辰，我们当晚辈的，都不跟父亲抢，由着父亲心情高兴，我则在一旁，手举着家用摄像机把父亲放鞭炮的身影录个遍。

即便到了如今，我常常翻看我每年录制的影像，父亲在影像里仍旧是活着的身影。

人这辈子就是活个心气。父亲由着性子，活出了他最后十一年的快乐，这十一年特别是到年关，父亲尽情地挥洒了他这一生在他最后的岁月里最得意最难得的笑容。

迟来的下葬

父亲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