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通斋主讲坛·说词】之一

沈俊杰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宋词的来源及本质特征</font></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b>沈俊杰</b></font></div><br> 在我国古代文学史上,唐诗和宋词并称,各自被视为所属时代的代表性文学。这种看法早在元代即已萌生,如罗宗信《中原音韵序》中说:“世之共称唐诗、宋词、大元乐府(指元曲、剧曲、散曲),诚哉!”到了明清时期,陆续有人将唐诗与宋词并称,视之为我国古代诗歌山系中并峙争雄的双峰。<br> 到了二十世纪初,王国维更是从他的进化论文学史观出发,在其《宋元戏曲史·自序》中论述道:“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br> 的确,宋代(公元960——1279)三百二十年间,虽然文学的各个重要门类都硕果累累,美不胜收,但是,就中宋词作为传统五七言抒情诗的一种变体,更显得名家辈出,佳作如林,万紫千红,蔚为一代奇观。她是宋代文学苑囿中最有时代特色、最富于审美个性的一株奇葩。<br> 宋词的繁荣和发展,固然证明了宋人富于艺术创新的精神,但若追根索源,我们会发现,在宋人手里操控自如的曲子词这一文艺样式,乃是唐代丰厚的文化土壤孕育出来的。 <b><font color="#b06fbb">一、宋词的两个来源——燕乐与民歌</font></b><br> 词,其实是“曲子词”的简称,就是歌词的意思,就像现代歌曲有歌词一样。把这种诗体简称为词,是宋代以后的事。 在唐五代时,这种新诗体原被称之为“曲子词”。这个名称清楚地表明了词体的性质。也就是说,词不单单是诗的一种后起样式,更是一种协乐的文学,和音乐有着密切的联系,她是隋唐之际伴随着新音乐的产生而兴起的一种新体歌诗。<br> 在“曲子词”这个名称中,“曲子”是指音乐的部分,“词”是指文辞的部分。在乐曲歌词中,这二者原本是一件事物的两个方面,不可分离的。清代词话家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说:“词即曲之词,曲即词之曲。”清代另一词话家宋翔凤在《乐府馀论》中说:“以文写之则为词,以声度之则为曲。”这些话都对词与曲两者之间的关系作了正确地解释。<br> 还需要说明的是,在词体产生之前,一般的歌诗都是先有了歌词,然后由乐工为之谱曲;就像现代的歌曲创作一样。而新兴的“曲子词”则是先有了曲谱,然后根据曲谱填上歌词,专业术语叫作“倚声填词”。也就是以乐曲为主,以歌词为辅,歌词服从于曲谱。因此,要了解词是怎样产生的,就得先从音乐,也就是要先从隋唐时期的流行音乐——燕乐谈起。<br> 我国古代,在隋朝之前,一直流行清商乐。所谓清商乐,就是唐人杜佑在《通典》中所说之“清乐”。她们大部分是汉魏六朝以来流行于汉族地区的“街陌谣讴”。而自西晋之末,“五胡乱华”(五胡是古代人对西北少数民族的统一称呼,分别是匈奴、鲜卑族、羯族、羌族、氏族五个胡人的游牧部落组成的部落联盟。在西晋统治天下后,发生了八王之乱。西晋分封了众多的王侯,各个王侯之间为了争夺土地、人民等,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因为战争波及的范围太广,很多种田的百姓也被征用过去打战,于是很多田地便荒废了。加上打战带来的饥荒瘟疫等,人们流离失所,人口急具变少。而西北的少数民族趁机入侵中原,中原地区的人民无力抗争,被占领了很多土地,最终形成了五胡乱华这一黑暗时刻。现在我们当然不能这么说,不是有一首歌叫《爱我中华》吗?那里面唱作“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阐述的就是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各个少数民族都是我们的亲兄弟。)以后,由于战争、通商、外交、通婚或其他原因,西域(我国西部各兄弟少数民族地区)、中亚细亚(狭义地讲只包括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四国的全部和哈萨克斯坦的南部。)和印度等地的音乐,当时被称为“胡乐”,便传入了中原一带,并逐渐流行开来。<br> 隋朝建立以后,中国历史上延续了近三百年的南北分裂局面重归统一,这使得胡乐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与原先的清乐和民间歌曲相融合,形成了以胡乐为主体的一个新的音乐系统——燕乐。<br> 燕乐又叫宴乐,最初是供隋朝宫廷和初盛唐朝统治者,在宴会上或举行大典时演奏的音乐。这种新音乐与国内固有的清商乐大相径庭,因此必须为之配上新的歌词以供演唱。<br> 燕乐主要的伴奏乐器是琵琶,琵琶是一种和胡乐一起从西域传入中原的弦乐器,共有二十八调,音律错综复杂而多变化。传统格式整齐的五七言律诗句式很难和这些新乐曲配合,教坊乐工和民间作者们就只好增减诗的字句来合乐。这样,一种长短句的新体歌词便在隋唐之际萌芽、在中晚唐时期成型并蓬勃发展起来。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在《词论》一开头就追溯和描述词这种新体歌诗产生的历史,她是这么描述的:<br> 乐府声诗并著,最盛于唐。开元、天宝间,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时新及第进士开晏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隐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惨沮,与同之晏所,曰:“表弟愿与坐末。”众皆不顾。既酒行,乐作,歌者进,时曹元谦、念奴为冠。歌罢,众皆咨嗟称赏。名士忽指李曰:“请表弟歌。”众皆哂,或有怒者。及转喉发声,歌一曲,众皆泣下。罗拜曰:“此李八郎也!”自后郑、卫之声日炽,流糜之变日烦,已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沙》、《梦江南》、《渔父》等词,不可遍举······<br>李清照这里说的,主要是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也就是盛唐时期的情况,而实际上,词的兴起,可以追溯到隋代。著名的《杨柳枝》本来就是隋代的民歌;水调《河传》则是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时民间创作的歌词,配上乐曲来演唱的;隋炀帝和王胄作的《纪辽东》,其句式、字声和韵位等与后来的曲子词都没有什么不同。<br> 《随书·音乐志》还记载,隋炀帝命乐正(古时乐官之长)白明达造新声,创制《斗百草》、《泛龙舟》等曲。《泛龙舟》的曲词今见于宋人郭茂倩所编《乐府诗集》卷四十七,和敦煌曲子词中所载作品在词律上很相近。 这些事例表明,曲子词这种新形式在隋代已经萌芽,但隋朝只有短短三十多年的历史,到了唐代,词才有了新的发展。唐人在自己的创作过程中发现,如果用已有的五七言整齐句式的诗歌去协调燕乐那繁音曼节、变化无方的曲子,自然是十分困难的。为了演唱的方便,当时的歌词作者们,开始把整齐的五七言改成长短句。<br> 从改法上讲,大体有三条途径:一是给乐曲的泛声(演奏时为使乐音和谐合于节奏,配衬轻弹缓奏的虚声,称作泛声。)填上实字;二是给乐曲增加散声(弦乐器不按弦弹之,发音最低,谓之散声。),同时给所增加的散声填上字句;三是干脆抛开齐言句式,完全依照乐曲曲拍的长短来创制长短句。<br> 给乐曲的泛声填上实字,我们来看晚唐词人皇甫松的一首《采莲子》:<br> 菡萏香连十顷陂,举棹。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晚来弄水船头湿,举棹。更脱红裙裹鸭儿,年少。<br> 这首词里的两个“举棹”、两个“年少”,就是为了合曲趁拍而添加上去的泛声,它们与文意并无多大关系,但就是这么一添加,原本整齐的七言绝句就变成了长短句的词了。<br> 给乐曲增加散声,同时给所增加的散声填上字句,我们来看署名唐玄宗李隆基的词《好时光》,其实并非其原创,原作就是一首五言诗,在演唱时添加了散声,并把散声填上了字句,于是原作就变成了一首长短句的词了。<br> 下面我们来对照着看看这首《好时光》的五言诗和长短句:<br> 宝髻宜宫样,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br> ——五言原诗“好时光”<br>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br> ——配合散声添字后的长短句“好时光”<br> 对比后不难发现,长短句的第一句中“偏”字、第二句中“莲”字、第三句中的“张敞”、第六句中的“个”字,都是配合乐曲散声增添的字,这样一改动,原本方方正正的五言诗就变成了句式长短错落的词了。<br> 干脆抛开齐言句式,完全依照乐曲曲拍的长短来创制长短句,我们来看中唐诗人刘禹锡的《忆江南》:<br>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br> 这词的调名下原有作者自注:“和乐天(白居易,字乐天)春词,依《忆江南》曲拍为句。”<br> 白居易的原词即是下面这首世人皆知的名作:<br>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入蓝。能不忆江南?<br> 刘禹锡的这条自注,是词史上关于文人依曲填词(即倚声填词)的最早记录。事实上,这样的作词方法并不是文人的发明,而是民间早就有了的。<br> 现存最早的长短句的词是敦煌曲子词,其中的《感皇恩》、《献忠心》等,反映了盛唐时期国家政治安定、经济繁荣的词作。这说明最迟在中唐前后,民间就有了比较成型的长短句的词作了。而由刘、白唱和这个例证,可以证明在文人中依曲填写长短句的,是白居易首先开始,而刘禹锡是来响应的。刘禹锡和他的好友白居易都十分留意民间歌曲,所以在依燕乐曲调填词方面能够相互交流切磋。这样做的结果,实在是开晚唐、五代之盛,促进了词体文学的发展和成熟。<br> 从存世的文献资料可以判断,中唐前后是民间词与文人词交织发展的时期。一方面,民间出现了如敦煌曲子词中所收录的优秀词作;另一方面,文人作家借鉴民歌及民间词,也写下了许多抒发个人情怀的曲子词。<br> 敦煌曲子词中收录的有如:<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忆江南</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唐·无名氏</div>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去那人攀,恩爱一时间。<div><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菩萨蛮</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唐·无名氏</div>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见,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br> 文人作家写的曲子词有如:<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渔歌子</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张志和</div>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div><div><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调笑令</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韦应物</div>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br>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从隋到中唐的二百六十多年中,由于燕乐和民歌的双重刺激与推动,曲子词从萌芽逐渐走向成熟,在文人圈子和民间都涌现出一些优秀作品,取得了初步的创作成就。<br> 不过,在这漫长的二百多年间,不管是文人圈还是民间,词的创作基本上还是处于很小的“诗余”活动范畴,还没形成宏大的格局,更谈不上从诗的领域里独立出来,形成词之为词的艺术特质。到了晚唐,随着一批以温庭筠为代表的专业词人的出现,情况才产生了质的飞跃。<br> 温庭筠(约公元812-870),号称“花间鼻祖”,是晚唐写词最多,词的创作成就最显著,对五代、两宋词影响最大的作家。他填词严于依声,多用拗句,有一种特殊的声情效果。 他除了按旧调填词之外,还新创了一些词调。这些新词调每一首都有法度可循,与五七言诗的格律大不相同。之所以刘毓yù盘在《词史》中为温词在艺术上作了这样的总结:“其所创各体,如《南歌子》、《荷叶杯》、《蕃女怨》、《遐方怨》、《诉衷情》、《定西番》、《酒泉子》、《玉蝴蝶》、《女冠子》、《归字谣》、《河渎神》、《河传》等,虽自五七言诗句法出,而渐与五七言诗句法离,所谓解其声故能制其调也。宜为后人奉以为法矣。”<br> 温庭筠卓特的创作成就表明,萌芽于隋代的曲子词,经过唐代三百年的培养发育,到晚唐已经根深苗壮,在艺术上完全成熟,成了一种开始独立于传统五七言诗之外的新诗体。接下来到了五代、两宋时期,词就更加繁荣发展,扬波衍流,掀开了我国诗歌史上新的一页。</div> <b><font color="#b06fbb">二、宋词的艺术特征</font></b><br> 宋代是中华千年词史的高峰时期,宋词典型地体现了曲子词这种古典诗歌后起样式的本质特征。词的本质特征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有别于传统五七言诗的艺术独特性和审美情趣;二是特殊的音韵格律要求和艺术体制。关于第二点,下一讲再说,这里先说说第一点。<br> 词与诗相比,在语言、意境、风格和表现手段等诸方面,各有哪些相同和不同之处?在艺术上各有哪些长短?这是历代诗话家、词话家们反复论说的一个热门话题。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这么一段话,可谓简明扼要地说出了词的主要特征:<br> “词之为体,要眇(精深微妙意)宜修(钻研、学习之意)。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br> 现代词学家缪钺则全面、细致而形象地描述了词的“要眇宜修”、言美情长的艺术特质。他在《诗词散论·论词》中说:<br>“词之所以别于诗者,不仅在外形之句调韵律,而尤在内质之情味意境。外形,其粗者也;内质,其精者也。自其浅者言之,外形易辨,而内质难察。自其深者言之,内质为因,而外形为果。先因内质之不同,而后有外形之殊异。故欲明词与诗之别,及词体何以能出于诗而离诗独立,自拓境域,均不可不于其内质求之。格调音律,抑其末矣。人有情思,发诸楮(落叶乔木,树皮是制造桑皮纸和宣纸的原料,这里借代纸)墨,是为文章。然情思之精者,其深曲要眇,文章之格调词句不足以达之也,于是有诗焉。文显而诗隐,文直而诗婉,文质言而诗多比兴,文敷畅(铺叙而加以发挥)而诗贵蕴藉(含蓄而不显露),因所载内容之精粗不同,而体裁各异也。诗能言文之所不能言,而不能言文之所能言,则又因体裁,运用之限度有广狭也。诗之所言,固人生情思之精者矣。然精之中复有更细美幽约者焉,诗体又不足以达,或勉强达之,而不能曲尽其妙,于是不得不别创新体,词遂肇兴(初起、始兴)。兹所谓别创新体者,非必一二人有意为之,乃出于自然试验演变之结果。词之起源,上已言之,不过由于中唐诗人,就乐谱之曲折,略变整齐之诗句,作为新词,以祈便于歌唱而已。故白居易、刘禹锡诸人之词,其风味与诗无大异之调,而每调中句法参差,音节抗坠(指音调的高低清浊。抗,言声之发扬;坠,言声之重浊),较诗体为轻灵变化而有弹性,要眇之情,凄迷之境,诗中或不能尽,而此新体反适于表达。一二天才,专就其长点利用之,于是词之功能益显,而其体亦遂确立。”<br> 在同一篇文章中,缪钺还具体地指出了诗与词不同的风格、境界和表现手法:“诗显而词隐,诗直而词婉,诗有时质言而词更多比兴。”并归纳出词的四个特征:“一曰其文小;二曰其质轻;三曰其径狭;四曰其境隐。”<br> 他还以自然物象与人事为喻,形象化地向人们展示出词的特殊风格:“词中所用,尤必取其轻灵细巧者。言天象则微雨淡云,疏星淡月;言地理则远峰曲岸,烟渚渔汀;言鸟兽则流莺凉蝉,双燕孤雁;言草木则残红飞絮,芳草垂杨;言居室则藻井画堂,雕栏绮窗;言器物则银缸金炉,玉钟翠屏;言衣饰则彩袖罗衣,瑶簪翠钿;言情绪则闲愁幽怀,俊赏芳思。”<br> 近现代词学大家对词体文学艺术特质的这些总结和描述,主要是以唐、五代、两宋词的主流风格(清丽婉约)和主导的审美倾向(尚柔尚艳)为依据的。那么,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艺术风格和审美情趣呢?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br> <font color="#167efb"><b>(一)、新靡绝丽、清飙(犹清风,指清高俊逸的风范)流荡的燕乐对歌词创作的影响。</b></font><br> 词所配合的音乐燕乐,是一个源于北朝而成于隋唐的新兴乐曲系统。这种“杂胡夷里巷之曲”的燕乐,迥异于传统的雅乐和清乐,充溢着世俗性的欢快冶荡(行为放荡)心音,赢得了朝野市庶各阶层众多接受者的普遍喜爱,是地道的“俗乐”与“淫乐”(靡靡之音,指不同于正统雅乐的俗乐)。它的基调与风格,在《新唐书·礼乐志》中是这样描述的:<br> “凡所谓俗乐者,二十有八调......”这里所谓俗乐二十八调,即指燕乐二十八调。其特点是“从浊至清,迭更其声,下则益浊,上则益清,慢者过节,急者流荡。”繁声淫奏(淫邪之乐、谓过盛之乐),极富变化。<br> 《新唐书》为精通词学的欧阳修、宋祁所撰,这一段话其实就代表了北宋词人对燕乐特点的认识。其实这些特点,早在胡声初入中原的北朝时期就已具备。《文献通考·乐二》中有这样的记载:<br> “自宣武(北齐)以后,始爱胡声,洎jì于迁都屈茨,琵琶、五弦、箜篌、胡直、胡鼓、铜钹、打沙罗、胡舞,铿锵镗鞳,洪心骇耳,抚筝新靡绝丽,歌音全似吟哭,听之者无不凄怆 。”“是以感其声者,莫不涉淫躁竞,举止轻飙,或踊或跃,乍动乍息,蹻脚弹指,撼头弄目,情发于中,不能自止。”<br> 由此可见,词体文学所赖以产生的隋唐燕乐,有异于先前在中原流行的华夏正声,而另具“新靡绝丽”“凄怆”“轻飙”“流荡”等容易拨动人之心弦的风格特征。<br> 燕乐在当时的各种音乐中,具有最为强烈的感动人心的作用,能使人的感情尽量宣泄个痛快,乃至“或踊或跃,乍动乍息,蹻脚弹指,撼头弄目,情发于中,不能自止。”<br> 这种音乐虽已在宋代以后就失传了,但从上述记载中就不难想象,入乐的长短句歌词一旦与这种音乐相配合,由于词的句式、平仄、用韵、择调及声情效果,本来就有较传统五七言诗为优的婉曲错落的特点,因而极易形成一种哀感顽艳、缠绵悱恻的风格。<br> 故前人谓词有“极怒极伤极淫而后已(止,罢了)”(清·沈雄《古今词话》引王岱语)之特点,之所以这样,多半与燕乐的基调有关。也就是说,词体文学由于以旖旎传情之辞,应合燕乐管弦的冶荡之音,因此成为一种委婉曲折活泼的抒情诗。 <b><font color="#167efb"> (二)时代精神和审美思潮的重大转变对歌词创作的影响。</font></b><br> 词的主题风格的形成,还与从中唐开始的政治形势、时代精神和审美思潮的转变密切相关。<br> 熟悉唐代历史的人们都知道,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原本如日中天的大唐帝国,无可挽回地一步步走向衰落。特别是中唐所谓“元和中兴”消失之后,大唐的时代精神已无可挽回地由外向,渐转为内向;由雄豪奔放,渐转向沉潜幽微;由乐观昂扬,渐变为感伤乃至悲伤。一代作家的审美情趣,也由政坛风云、疆场血火,转向酒边花前、庭院闺房;由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转向烟柳画桥、清溪曲涧;由“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功名追求,转向“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男女柔情。<br> 到了唐末五代,更是干戈四起,乱象如沸,大唐帝国的太阳坠下地平线,中华大地沉入瓜分豆剖的黑暗深渊。一代文人才士、诗人词客苟全性命于乱世,无路进取功名,无力救国回天,除少数人还在那里徒然无功地激昂呼喊,热心外部世界的斗争之外,大多数文人遁入平康巷陌的朱楼画阁之中,沉醉于声色,应歌征辞,用以求得心灵的慰藉与解脱。<br> 在这种社会文化大背景的作用下,文学风格大变,作为唐代文学之主干的诗歌创作,也由盛、中唐时期的黄钟大吕之声,变为当时的幺弦秘响之奏,题材多是艳情绮思,意境多趋狭深幽细,格调十有八九悱恻缠绵,风格不外缛丽婉约。<br> 新兴的曲子词,本来就是以冶荡轻靡的燕乐曲调,来配合长短句错落曲折如意之歌辞的,更宜于负载此种题材、此种风格和此种审美时尚。词史上第一批大力创作文人词的作者,以温庭筠为代表的晚唐、五代词人群,十有八九都是以诗人身份而兼作词人的,于是他们把晚唐诗风也带进了词中,成就了作为词体文学主导风格的“花间”词风。很显然,在词体成熟、词风奠定的晚唐、五代,是时风决定了诗风,诗风又横向地影响乃至决定了词风。<br> <b><font color="#167efb">(三)、晚唐诗风向词的渗透对歌词创作的影响。</font></b><br> 诗境类似词境,诗风接近词风,这种现象萌生于中唐李贺及其发端者。袁行霈先生有《长吉歌诗与词的内在特质》一文,从浓厚的都市色彩、对女性的出色描写、浓郁的抒情性和低回感伤的情调等方面详细论述了李贺歌诗“已经具有词的内在特质,并对词的内在特质的形成产生过影响。”李贺之后,晚唐诸人的诗风更趋艳丽婉约,乃至成为时风时尚,而其中的佼佼者,无疑要数李商隐。<br> 李商隐的诗歌,虽然也有少数境界阔大风格雄豪之作,但其主导倾向却是绮情艳思,主体风格是丽密婉约。他很注重个人内心意绪的抒发,语言艳丽而情思细密,题目常常很纤小,如“花”、“柳”、“蜂”、“蝶”、“泪”、“圣女”、“流莺”、“楚宫”、“锦瑟”、“屏风”、“霜月”、“细雨”、“妓席”、“碧瓦”、“破镜”、“袜”、“肠”、“灯”等等,几乎是要多细有多细,其审美情趣与艺术境界,比起盛唐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派,真是迥然两异。这样的创作倾向,导致李商隐的诗大都哀婉曲折,意境狭深,形成一种深情绵邈、幽约朦胧之美。<br> 此外,由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晚唐时代气氛的感染和李商隐本人“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的失意情怀的影响,使他的诗充溢着比李贺歌诗更为浓郁的低回感伤情调。凡此种种,虽是通过五七言诗表现出来,但比李贺歌诗更加接近长短句词的内在特质和主体风骨格调。<br> 可以说,李商隐的歌诗在题旨、意境、语言、表现手法及感情倾向等主要方面都接近了“艳科”词的艺术规范,就只差穿上词的外衣,即能配合燕乐曲调的长短句的体式格律。<br> 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李商隐的诗歌虽然在相当程度上已经词化,但他本人一生却从未倚声填词。不过,在遗憾的同时,又感到庆幸:这个将晚唐诗格诗风横向转移渗透到新兴词体之中,从而促成了词体的独立和繁荣的历史任务,却由他的朋友并与之齐名者的温庭筠来完成的。温庭筠可以说是晚唐审美风尚的代表人物,他为当时的人们在长短句的词里找到了晚唐时代精神的归宿。<br> <b></b>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是这样说的:“这种种与‘诗境’截然不同的‘词境’的创造,正是这一时期典型的审美音调。所谓‘词境’,也就是通过长短不齐的句型,更为具体、更为细致、更为集中地刻画书写出某种心情意绪。诗常一句一意或一境,整首含义阔大,形象众多。词则常一首(或一阕)才一意或一境,形象细腻,含义微妙,它经常是通过对一般的、日常的、普通的自然景象(不是盛唐那种气象万千的景象事物)的白描来表现,从而也就使所描绘的对象、事物、情节更为具体、细致、新巧,并涂有更浓厚、更细腻的主观感情色调,不同于较为笼统、浑厚、宽大的‘诗境’。”<br> <b><font color="#167efb">小结:</font></b><br> 这一讲简要地阐述了“宋词的来源及本质特征”。<br> 来源有两个:燕乐与民歌。<br> 本质特征:一是清丽婉约的主流风格;二是尚柔尚艳的审美倾向。<br> 形成这样一种艺术风格和审美情趣的主要原因有三:<br> 一是新靡绝丽、清飙流荡的燕乐对歌词创作的影响;二是时代精神和审美思潮的重大转变对歌词创作的影响;三是晚唐诗风向词风渗透对歌词创作的影响。 <b>讲授者简介:</b><br> 沈俊杰,字圣通,湖北孝感人,汉族,中共党员,咸宁市商务局副处级退休干部。曾任中华诗词学会第三届理事会理事;《中华诗词网》执行坛主兼联版首席版主十年;咸宁报业集团所属咸宁论坛之“咸宁诗联”版首席版主十年。2020年(含)前,先后担任《咸宁诗词》《咸宁诗联》《潜山诗词》《潜山诗联》主编。<br> 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湖北省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咸宁市作家协会会员;咸宁市诗词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咸宁市潜山诗社社长;咸宁市老年大学诗词班教师;《都市头条》认证编辑。有《联言对语》《以言集》《以言又集》《以言再集》《漫谈对联艺术的诸多讲究》《赋体入门指要》等专著面世。还曾参与《鄂东南女子诗词选》《古今诗人咏咸宁》《咸宁市对联集成》《诗咏香城泉都系列丛书》的编纂工作。并主编《庚子壮歌》《风雨同舟》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