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收音机

Ruan阮广灿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收音机</p><p class="ql-block"> 文/阮广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退休之前,老在琢磨一件事:买一部收音机。</p><p class="ql-block"> 他时不时念叨,我要是有收音机,退休回家了,就能听到国家大事。</p><p class="ql-block"> 1979年国庆节后,父亲上县城开会。开完会回来 跟我讲,收音机是高档货,很稀缺,得走后门找熟人才买得到。县五交化公司有我的朋友,我已嘱他帮忙买一部,过几天就送来。</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傍晚,我独自在屋里看连环画,进来一位男青年,很高很帅。他给我一个黑色包裹,说,这是我帮你父亲买的收音机,说完拜拜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天黑了,父亲从办公室回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黑色包裏。嘿!是一部乌黑锃亮的晶体管收音机,装在黑色镂空的真皮套里,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正面印着金色“飞乐”牌商标和“中国·上海”字样,看上去端庄雅丽。</p><p class="ql-block"> 父亲左看右望,摩挲着,先嵌入两节干电池,然后扭转开关,拉长天线,选择频道,调整音量。刹那间,屋里响起李谷一演唱的歌曲“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父亲抑制不住激情,跟随旋律听着,哼着,唱着,彻底乐翻了天。我也惊喜得不行,呲牙咧嘴,摇头晃脑。</p><p class="ql-block"> 这可是从来没体验过的快感,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啊!</p><p class="ql-block"> 打那以后,父亲整个人都变了。下班回来,先做些手头活,洗衣呀,扫地呀,然后就窝在藤椅上玩收音机,或聚精会神,或若有所思,或悠闲自得,或自言自语,神态各异,简直到了痴迷程度。</p><p class="ql-block"> 他爱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海峡之声》对台湾广播,《每周一歌》,广东客家山歌。</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春,父亲退休了。父亲留守在家,几乎不干体力活,最执着的爱好就是听收音机,看报纸。</p><p class="ql-block">清晨起来,父亲先洗脸,刮脸,刷牙,扫地,然后泡一杯热茶,拖一条小竹凳坐着,拧开收音机,摆弄来摆弄去地选台,调音,聆听。时不时呷一口茶水,时不时翻一页报纸。那些形态和举止,显出不言而喻的专注和闲适。收音机,俨然成为父亲的生活伴侣,它传递给父亲许多信息,消解心神的困倦,带来不少温暖和惬意。</p><p class="ql-block"> 父亲习惯躺着听收音机。天气热,他就把收音机抱回卧室,靠近枕头,揺一把蒲扇,闭着眼听,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地打鼾了,那唧唧呜呜的电波混着咕咕噜噜的鼾声,仿如奇妙的交响曲在交错缭绕。</p><p class="ql-block"> 父亲特别珍爱他那玩意,因为它是家里唯一的奢侈品。他不让我乱抚乱摸,生怕捣鼓坏。如果父亲在,我不敢擅自改变频道,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如果父亲不在,我就大胆挑选自己喜欢的节目,比如邓丽君的歌曲,《美国之声》。如果被父亲发现,他就半瞋半骂地训导我。</p><p class="ql-block">但父亲也有宽容的时候。</p><p class="ql-block">少年时代的我特别喜欢英语。那时中央广播电台有英语教学节目,我就嗫嗫嚅嚅问父亲:我想听英语。父亲一听,满心欢喜,满口答应我:好,好啊!你赶快拿去听吧。</p><p class="ql-block"> 父亲以德为邻,与邻为善,靠收音机娱乐,并把快乐分享给邻居。如果遇上婚事喜宴或逢年过节,父亲的收音机准能派上用场。要知道,八十年代早期,收音机是农村最高级的娱乐工具。</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家堂哥结婚办喜宴,家里没有先进的音响设备,场面冷清。看到这情景,父亲说,我把收音机拿出来,放些曲子,热闹热闹吧。</p><p class="ql-block">说完,父亲把收音机搁在大厅中央的大方桌上,拉长天线,扭来扭去搜索频道,顿时音乐响起,满庭掌声,人头攒动,那场景可是又热闹又开心!</p><p class="ql-block">随着宾客一波一波地来,父亲越听越兴奋,干脆把音量调到最高,让整个大院都听得到。到了下午,恰逢中央台播放电影《刘三姐》,父亲更来劲了,吆喝着大伙靠拢收音机一起听,大伙蜂涌过来,围着收音机,站的站,坐的坐,黑压压一大片男女老少,凝神屏气地听刘三姐唱山歌。直到宴席结束,还有一些老人小孩舍不得离开收音机,愣是要全部听完才罢休。</p><p class="ql-block"> 而父亲呢,却正挺着腰板,眉宇间绽放着笑容,嘿嘿嘿憨笑,老花镜背后的眼里射出亮光,闪现出自豪与骄傲!</p><p class="ql-block"> 转眼进入九十年代,家里买了黑白电视机,父亲渐渐地迷上电视节目。听了十多年的收音机,因为配件折损,杂音多而听不清晰。但父亲却舍不得扔掉。坏了就请人修,修好又听,一如既往地早上听,晚上听,走着听,躺着听。</p><p class="ql-block">父亲的收音机,其实也粘连着我们父子俩的心灵感应。每次从外地回到家,如果没看到父亲的收音机,总会产生许多难以形容的牵挂,如果看到父亲在听收音机,我就明白父亲心情不错,油然而生许多踏实和欣慰。</p><p class="ql-block"> 父亲晚年体弱多病,懒言少语,行动迟缓,许多时间都是缠绵床褥。母亲和我们兄弟都忙于生计,在工作,在赚钱,在奔波,少有闲暇陪护。但父亲却很淡定,说,别为我操心,我有收音机陪伴。</p><p class="ql-block"> 的确,那台老旧收音机,陪伴父亲几十年,驱散父亲内心的郁闷,消磨难捱的白昼与黑夜,坚挺着父亲的信念去过好每一天。收音机,深深地扎根在父亲的生命中,它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地在父亲身边发音出声,直到他老人家生命停息。</p><p class="ql-block"> 如今,父亲的收音机仍然保存在我的橱柜里。它是我人生中唯一的最珍稀的藏品。</p><p class="ql-block">2021年9月25日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