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记忆之一：吉阳山下

杨柳岸边

　

吉 阳 山 下

杨德平

“身在吉阳峰头，比武当何分上下；脚踏应山地脚，较峨眉不逊毫分。”诗联称赞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吉阳大山。

吉阳山位于应山城南陈巷镇东，其上亘列三峰，北两峰属广水，朝阳观是它的主峰，南一峰在安陆市地界。山势呈南北走向，长千余米，山顶上宽约百米，下行至半山腰百米处，间或有铁青石条垒砌而成的丈余宽的城墙。因其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吉阳山有灵秀的自然景色，渊源隽永的文化传承，更有古今名人探访的足迹。南北朝至隋唐时期，其东坡下面曾是吉阳县府的所在地，西南建有吉阳书院。这里沟壑纵横、层峦叠嶂、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登高远望，方圆三十里的景象尽收眼底。山下是连绵不绝的山丘，其上林木葱郁、百花争艳，各类果园散落其间，还有阡陌纵横一望无际的田野和鸡犬相闻烟火升腾的农家小院。

山与山并肩，景与景相连，吉阳山村秀丽的景色随季节变化各不相同。春天，和风温润轻柔，山峦梦醒，鹅黄弥漫，草木葳蕤。田地里麦苗青翠，山坡上菜花金黄，漫山遍野绚丽多彩的山花随风轻摇，桃李杏梨竞相绽放，落英缤纷中游人美了醉了！时值盛夏，蜻蜓临水而飞，知了伏枝而眠，雨后清新，彩虹飞渡，天空湛蓝如洗，林木愈发清秀。微风轻拂，田野里稻浪滚滚，荷塘中香风阵阵，夜空下蛙鸣声声，萤火星光不夜天，令人遐想万千！秋天，雄鹰展翅高飞，叫天子纵情云端，秋风细雨、山川渐变、落日飞霞、红黄相间。放眼望去，山丘上的枫叶红了，田地里的稻穗黄了，果园中的果实熟了，农家人忙了乐了！冬日，朔风殷勤探访，几场霜花铺地，隐去了飞鸿，冰封了湖面，山川草木枯萎，山村萧瑟寂静。两三日北风呼啸，一夜间风雪漫舞，原野上雪雾茫茫、天地相连。此时，吉阳山银装素裹、高耸云端，尽显巍峨壮观！

吉阳山西坡下面是清澈幽深的吉阳水库，它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群山环抱的翠绿之中。一泓碧水环绕山村水廓，潋滟波光渲染水墨丹青。远山近水，画意诗情，几多鸥鹭凫水，满目烟霞鹤影。晨昏之际，漫步在大堤之上，赏浮光跃金之妙，品静影沉璧之趣。水里有鲜嫩肥美的鱼儿，夏日傍晚，人们用十字竹条撑开纱网，系上一块蚌肉，再撒上些许麸星，片刻后水面上鱼儿来回穿梭，水底下渔网微动，拉竿、起网，那几近透明的鱼虾，在人们的欢笑声中不停地跳动，煞是招人喜爱。　　

　　

小时候常听塆里的老人说，吉阳大山就是一座巨大的宝库，里面是金碧辉煌的神仙府第，洞府里什么宝物都有，只要机缘巧合，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相传，在很久以前，月圆之夜开天门，空中霞光万道、仙乐飘飘，吉阳山赫然洞开，各路神仙从天而降，相聚洞府。山巅上灯火辉煌、百鸟朝凤，洞府里笙歌彻夜、飞天曼舞，如此盛况千年不遇。此后天下人慕名而来，朝拜者络绎不绝，寻仙访道结庐者漫山遍野，“朝阳观”应运而生，其香火兴盛达数百年之久。风闻，有虔诚的修行者偶入神仙洞府，窥见真经，修炼后超凡入圣；也有人路遇神仙，求得衣食无忧的藏身技能，成为富甲一方的霸主。小时候我家大姐说，仲夏月圆之夜，自己躺在天井里纳凉，曾亲眼见过仙人驾金鸾宝车从空中掠过。

与吉阳山相关的传说数不胜数。比如说山顶上那个椭圆形的大盐罐，只要你不贪心，每天都会冒出满当当的一罐食盐，供人们享用；比如说躲在大山深处修炼的狐仙，无意间泄露了仙踪，引得多少俊俏儿郎信步山中，期许花前邂逅，月下温柔相拥；比如说深夜一人独行，背后喊你名字拉魂的野鬼，让你毛骨悚然不敢应声；比如说高大无比拖着长长影子的“无长”怪物，深夜悄然而至，一路护送你回家，让你惊恐万状却是虚惊一场；比如说月衔半规之时，坐在水边杨柳枝上凄美的女鬼，让人心生爱怜却不敢靠近；还有幻化成绝色美女迷惑男子与之亲近，趁机吸食精气的花妖，让人诚惶诚恐却欲罢不能。

更多的时候，吉阳山美丽的传说令人神往，怪异的传奇让人好奇，独特的景象使人浮想联翩。落日余晖，望着变幻莫测的云朵，以为那里有神仙聚会，真想拥有腾云之术去探个究竟。朦朦的月光下，吉阳大山显得更加神秘，山中偶有亮光闪烁或流星掠过，以为那是神仙遗落了宝物，清晨放牛砍柴拾菌，总要仔细地寻找一番。睡梦中神游太虚幻境，寻得的宝物却入手即无，梦醒后怅然若失。夏夜，有年长者在打谷场上，讲述李先念带领新四军在洪庙冲的抗日故事，还有解放军打响的吉阳山保卫战。

传说与神话终归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只有革命先烈浴血奋战的传奇，才是真实可信的。

小时候，自己随大人夜行，走在无边的旷野里或幽暗的山林之中，身边一有风吹草动或怪叫异响，马上想到附近有鬼怪出没，瞬时毛发悚立，片刻冷汗湿身。大家使出前人传授的“防身技能”，向掌心吐一口唾沫，使劲地把眉毛向上推三把，同时，紧握拳头猛地大吼几声。据说，这样能使体内的阳气快速上升，眉心火光如炬，一切污秽之物均不敢靠近。

从我记事起，传说与神话就伴我长大。小时候放牛，常常一个人坐在山上傻傻地发呆，望着蓝天白云和神秘的吉阳大山，幻想自己能遇见仙人，习得奇异之技，拥有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之术，以此帮助山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业兴旺，人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颐享天年。童年不切实际的想法让自己脑洞大开，奇思妙想的习惯使自己少年老成。憧憬美好在幼小的心里种下美好，也相信美好能护佑山村。天长日久，使自己形成了乐观豁达的性格，也为自己浪漫的文风奠定了基础。

　　

吉阳山钟灵毓秀，物产丰富，奇花异草俯拾即是，珍稀植物不胜枚举，其中，最负盛名的当属吉阳大蒜。吉阳山奇特的地形气候和土壤中的微量元素，孕育出天下独有的蒜坨品种，备受世人青睐。因其美味独特、辛辣可口，集美食和药用价值于一身而名满天下。据说，萃取精华能治疗癌症和其他多种疾病。

很早以前，吉阳大蒜就出口世界各地。香港、澳门地区和日本、东南亚诸国乃至欧洲民众，视吉阳大蒜为除病驱魔的吉祥之物。朋友往来，捎去几头吉阳大蒜，那是对朋友的最高敬意；日本青年在新婚仪式上，如若有人献上一束吉阳大蒜，堪比香车宝马，新人就会喜笑颜开，认为送来了吉祥与平安；柬埔寨居民家里如果没有此物，意味着祸近福远而惶恐不安；就连远在欧洲的土耳其居民，辗转求得一把吉阳大蒜，总要悬挂于家门口上，寓意避邪驱魔、纳祥接福，此乃吉庆人家是也。

父亲退休后曾做客云南，席间，主人上了一道招待尊贵客人的硬菜——一盘用锡纸层层包裹的吉阳大蒜。因云南毒瘴多湿气重，当地人视吉阳大蒜如珍宝，即便拥有此物，也不轻易示众。父亲感动不已，回家后给友人寄去了一箱上好的花坨。

小时候，蚊叮虫咬蜂蜇，人们随手掰断一个蒜瓣，在患处涂抹蒜汁或冷敷蒜泥，转眼间奇痒顿失，肿胀渐消；头痛脑热者只需生嚼蒜瓣一粒，片刻后神清气爽、立竿见影。

老家人有腌制蒜苔和蒜坨的习惯，每年清明前后，人们将鲜嫩的蒜苔和蒜瓣洗净，加上食盐或白糖，揉搓发软后装瓶密封，一道脆嫩可口的美食即大功告成。如果谁家孩儿肚疼腹泻，喝上一勺腌制过的蒜坨水，或者吃下几粒腌制好了的蒜瓣，保准药到病除，灵验无比。吉阳大蒜既是当年人们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是童年自己吃得最多的美味。虽说人过中年，却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人与事，想起吉阳山下杨家塆的美好时光。

杨家塆坐落在吉阳水库的西北边，坐北朝南、依山傍水、错落有致、庭院叠翠，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U字形排列的房屋，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圆椅靠儿”，按照易经阴阳学之说，这里就是一方风水宝地。在东西不到300米的塆子里，住着20多户人家近200人。门口是人们淘洗的池塘，池塘边有几棵粗壮的百年古树，往南百米开外，有一口清澈见底的吃水大塘，其下150余米，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塆前屋后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栽种最多的是我的最爱“大白李”和“胭脂红”桃树。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是在这个塆子度过的。

15岁那年，我踏着塆后的小路走出了大山，来到陈巷就读高中，从此跟故乡离多聚少。参加工作后，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去小住几日。此后多年，兄弟姐妹相继在应山县城工作，也有了各自的小家。坚守乡下的父母年近古稀，在我们一再地催促下，二老才依依不舍地来到县城，跟我们一起生活。老家的房屋因无人打理，半卖半送地给了本家的叔叔。从此，除了清明节祭祖或祭拜塆子里过世的老人外，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说离开故乡日久，老家早已物是人非，可儿时的记忆清晰如昨。吉阳山有我的蜻蜓、知了、小狗和老牛，童年的糗事、儿时的梦想和懵懂少年的烦恼，有小伙伴捉迷藏的稻场、刺棵林子，赤条条洗澡的池塘、小溪，捞鱼摸虾的水凼子、小河沟，有久不亲近甘甜消暑的山泉水、清香诱人救急解馋的野果子，也有父辈们辛勤劳作的酸甜苦辣和为之付出的喜怒哀乐。

杨家塆有昏暗油灯下母亲的纺车、织机，晨曦中开心的笑声，寒夜里清脆的捣衣声，朦朦月光下母亲忙碌的身影和香甜可口的饭菜。有父亲的犁耙、风车、碾子、石磨和风雨中匆忙的脚步，有他亲手置办的温暖小屋和无奈的叹息声，还有回荡在山间老人呼儿唤物的吆喝声，以及儿时玩伴散落在大山深处和乡间小路上的串串笑声。

遗梦如珠，难以串起；乡愁如丝，无法剥离。故乡，梦里的远山，魂牵梦萦；难舍的眷恋，一往情深！

文字：杨柳 图片/音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