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4)三见大伯</p><p class="ql-block">1990年刚入冬的一天,我和爸爸去虹桥机场接大伯。当我们见到由人搀扶的大伯走出绿色通道时,不由地吃了一惊:大伯身穿一件黑色长款呢大衣,这件冬衣几乎将大伯压垮似的。他一改以往见着我们时的欢欣,神色颓唐,表情古怪,愁容满面的模样,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那双有点浑浊的眼睛定定地、迟钝地望着我俩,一只手还支撑着一个手杖,行动迟缓,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什么……</p><p class="ql-block">我和爸爸冲上前去搀扶他,爸爸关切地询问道:“大哥,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大伯看着爸爸直摇头,然后扭头挥手向刚搀扶他出关的同行者道别。一路上,大伯只说了一句:“上海真冷!”然后便沉默寡言起来。到家后,看见妈妈烧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为大伯洗尘,还特意为他准备了“剑南春”,可大伯没有显出以往的兴致。他默默地喝着闷酒,吃着菜,还唉声叹气!我们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以然。</p><p class="ql-block">晚饭后,大伯把爸爸妈妈叫进屋,关起门来,一番长时间的谈话后,父母才从他的房间走出来。我见妈妈一边发呆愣神,一边对爸爸说:“这是真的吗?真是匪夷所思啊……”</p><p class="ql-block">见到父母吃惊、诧异的表情和一副惊魂未甫的神态,我忙问:“大伯怎么啦?”妈妈用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又用嘴示意我到自己的房间去,以免大伯听到我们的谈话。我快速地走进自己的屋子,母亲悄悄地跟在我背后。进入房间后,她马上关闭房门,压低嗓音说:“你大伯他这次遇见儿子啦!”“这不是好事吗?”我道,“你懂什么呀?!”母亲先是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而后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拿出摊牌的架势说,有一天,你大伯家里来了一名中年男子,自称姓谭,小名‘九九’,他亮明了自己的现在身份,是江西去台湾考察的一名官员!</p><p class="ql-block">他浑身上下都带着愤怒的情绪,正言厉色,对你大伯说:“我今天找到你,不是为了认亲,我是来向你宣布我的仇恨!你知道,你的不负责任给我的母亲带来多么大的痛苦和灾难吗?你知道,她的一生是怎么度过的吗?拜你所赐,我和妈妈的生活可谓是度日如年!没有尽头的等待与煎熬!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生活的艰辛、zhzh的劫难……现在妈妈死了,她孤苦伶仃地走完了一生。一位姓谭的人家收养了我……”</p><p class="ql-block">“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是因为你才使我懂得做人只能靠自己!今天的我已经可以获得任何物质需求,再无须嗟来之食,更无需跨海认亲!我只是为了我那可怜的母亲,千里迢迢前来谴责你!谴责你的背信弃义!谴责你的言而无信!谴责你的不负责任!”</p><p class="ql-block">说罢,那位姓谭的男子扬长而去!他不听大伯的任何说辞和解释,只留下天寒岁暮、孤零零的大伯老泪纵横!</p><p class="ql-block">母亲传完话,又非常严肃地告诫我:“在大伯面前,千万不要提起此事!”“他已经非常非常内疚后悔了!”母亲补充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年大伯在回乡省亲之后,带回一个老太太,据称是他年轻时一位老朋友老兄弟的遗孀,她去安庆看望大伯,还说想来上海看看走走,因为她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于是,大伯带她来上海盘桓几天。我见大伯待她礼数周全,甚是客气,还送她一枚大金戒指并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曾受过她丈夫的帮助和照顾,然而他在解放后因参加国民党策反活动而被就地正法!</p><p class="ql-block">那老太姓樊,是广州铁路局长沙分局长沙机务段的一名退休职工。我见她满头银发,小矮个儿,圆脸,操一口湖南口音,大嗓门,穿一件紫色滑雪衫。虽然始终笑容可掬,但眉宇间透着精明利索!她说她有一双儿女,儿子媳妇和孙子一家在广州生活,她现在与女儿居住在一起,女儿是一个性格怪异,没有正式职业的老处女。她还笑称,如果自己再嫁人得拉上女儿一同出嫁!</p><p class="ql-block">她对大伯可谓是关心备至,她称大伯年轻时“既很帅又很拽!”</p><p class="ql-block">她会帮大伯掸去大衣上的灰尘;她会为大伯斟茶倒水、洗净烟灰缸;她会时时提醒大伯生活上的小细节……</p><p class="ql-block">她也非常热心地陪伴大伯每天下午的散步,只是每次大伯都要求我作灯泡般的陪同!我看她始终热情洋溢、步履如风、絮叨不止,而大伯却始终挽住我的手,迎着风笃定前行!</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几天,大伯要我“陪樊妈妈逛逛淮海路南京路”,于是我照旧做了。在我们逛街购物的日子里,我发现樊妈妈对上海的一切虽然感兴趣,但她更感兴趣的是大伯!她不断地向我打听大伯在台湾生活的诸多细节,还说很想去台湾看看。</p><p class="ql-block">按照大伯的旨意,我用大伯给的钱为她买了一件时新的墨绿色呢大衣,一双中帮羊皮鞋,还有一大堆零食……</p><p class="ql-block">我们还在城隍庙吃了一顿蟹粉小笼包,在淮海路第二食品店喝了下午茶……当我们坐上公交车打算回家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可樊妈妈却始终兴趣盎然、容光焕发!满脸的皱纹荡漾在开心的微笑里。</p><p class="ql-block">不几天,樊妈妈与我们大家告别,启程回湖南了。那天,我和爸爸把她送上停泊在十六铺码头的江轮上,她站在船舷上与我们挥手道别,她挥动一方手帕,还不时抹着眼泪,见她苍苍的白发和瘦弱的身躯,我不禁感到有些难过!</p><p class="ql-block">几天以后,我收到樊妈妈给我写的一封信,娟秀大气的字体着实让我惊异。她感谢我们全家对她的热情款待和照顾。信笺的最后,让我“转告昭荣大哥,少抽烟少喝酒,多多保重身体!”落款是弟妹。</p><p class="ql-block">后来,我诚恳地与大伯沟通:“大伯,您看不出来她对您有意吗?您和她组合家庭彼此伴伴老不行吗?她会照顾您的,这不是现成的良缘吗?况且你们知根知底……”我嚷道。</p><p class="ql-block">可大伯竟然耸耸肩,轻飘飘地说:“朋友妻,不可欺!”脸上却显露出洞察世事的微笑和玩世不恭的狡黠!</p><p class="ql-block">(图一图二)沧桑任家坡任氏宅地(安庆)</p><p class="ql-block">(图三)迎江寺(安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