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一）拉家常

鱼儿

　　几乎每年清明时，我和小妹妹都会回老家蚌埠为母亲扫墓。这也成了我们与父亲和在老家的姊妹们团聚的日子。

今年清明时，我们如期而至。临行与父亲道别时，他一反以往军人的豁达和淡然，用力拥抱着我，泪水打湿了我的肩头。我知道他是思念大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让他更加特别珍惜我们与他每一次的相聚。“有时间就多回家看看！”几乎成了他每次与我们道别的口头禅。临行时，父亲满脸泪水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

所以，今年的中秋节，我和小妹早早买好机票回家陪他过团圆节。小妹提前一周去，我推后一周，这样分别陪伴他的时间就会长一些。以前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而这一次，我打算陪他多住些日子。父亲今年九十二岁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老家的弟弟、妹妹的两家人在照顾他。而远在他乡的我，很少能在父亲身边尽孝。

到家的第二天，我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父亲拿出一百块钱递给我说：“你们能回来陪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我不让你们花钱。放心吧！老爸有钱，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保姆做给你们吃。”

我把钱塞回到父亲的手里，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父亲要的是陪伴，要的是亲情，而我这个做女儿的，在他身边陪伴他的日子实在是太少！

人们总是对下一代人，甚至隔代人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奉献，同时，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母给予我们的无私的爱。其实，当父母老了，他们需要的物质越来越少，他们需要的是像对待像孩子一样的呵护和陪伴。

以前，每年冬天父亲都去海南过冬，因为公婆每年冬天在我家住，所以，大部分的时间父亲都住在小妹妹家。小妹家在大学里，不仅环境好，图书馆、阅览室都近在咫尺。父亲酷爱读书，经常是到了饭点他还没有回家，这时候，只要去图书室或者阅览室准能找到他。

父亲八十五岁以后，他就只愿意待在老家，不想南北来回飞了。2019年父亲八十八岁，也称之为“米寿”。父亲说：“那就去海南过米寿吧，也许是最后一次去海南了！”

那是一次盛大的聚会，我们姊妹五个的家庭的人员，从天南海北不同的地方聚集海口，一个不少，全部到齐。我们特意去照相馆拍了全家福。在酒店一个大包厢里，孩子们播放了自己制作的家庭PPT,每个人都给父亲写了祝福语和一个大大的红包。父亲郑重其事地进行了主旨发言，接着就是家庭晚会，唱的、跳的、说的、笑的，父亲看着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的场景，感慨到：“我真是有福气啊！要是你们的妈妈还在该有多好啊！”

人们总是会在最幸福、最欢乐的场景中思念逝去的亲人，就像此刻的我，无比思念我亲爱的大姐！

在父亲家里，总能感受到大姐的存在。一条大姐用过的毛巾，一件大姐给父亲买的衣服，甚至抽屉里一瓶没有用完的化妆品，都能让我觉得大姐一直就在我们的身边。

这几天，一到晚饭后，父亲就会跟我拉家常。我确实感到好奇，上了年纪的人，对很久以前的事情记得非常清楚。他给我讲他跟我母亲年轻时候的恋爱经历，还回忆当年抗美援朝时期他在朝鲜当译电员的故事，讲爷爷入党后在地下交通站做地下党的故事，并且说要记录下来，让我们后代人铭记历史、家族史。父亲有记日记的习惯，大大小小的笔记本好几摞，这也是他人过九十还思维清晰的原因之一吧！

父亲说，到他这把年纪，他已经非常满足，没有遗憾了。他不止一次地跟我们说过，与他一起被派去朝鲜当译电员的战友，在一次去前线指挥部执行任务的路上被美国飞机炸死了。他说：“如果那天排去执行任务的是我，也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了！所以，我对过往的一切，一直怀揣一颗感恩之心。你们也是，能帮人则帮人，一定要善对他人。”

父亲每天坚持去公园散步，打太极拳。他体检时，五脏六腑的指标比中年人都好，但也是由于他早几年时锻炼过度，也摔过几次，腰和腿都受过伤。现在他的膝盖已经弯曲，腰也驼了。每次坐下后站起来都很吃力。但他不让人扶他，他说一旦依赖上别人，也许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再三跟他说，到了这个年纪，处处要小心，行动要慢一点。他说：“你说的没错，我也会尽量做到。但如果太过拘泥细节，人活得也累。”

父亲从离休后就一直坚持写日，几十年如一日，日记本已经有几十摞了。家长里短、国家大事、国际形势，以及他对生活的点滴体会，都会一一记录下来。真可谓是包罗万象。

父亲不断地给自己定小目标，他说，如果老天允许，他争取活到2027年，也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了一百周年。我坚信，父亲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