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

书画清心  刘晓辉

◎泡影◎…………………… 　　◎断剑◎ “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閟宫。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户牖空。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扶持自上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大厦如倾要梁栋，万千回首丘山重。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剪伐谁能送？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曾经宿鸾凤。志士仁人莫怨叹，古来材大难为用。”写完最后一个字，杜甫如被雕塑般定在那里，久久，“啪”地一声，毛锥滑落于地，执笔的人不发一语，转身步下台阶…… 看着老人一步步走进那化不开的秋凉，他知道那萧瑟其实也早已漫过他自己，盘桓长安终到身无可寄，年少的“三更灯火”，“闻鸡起舞”最终落进这秋风的诡笑，“迎风而尿”几时敌过见风使舵？！此时他大抵明白杜甫为何临行前给他留下这首《古柏行》，或许他的激愤只是杜甫曾经沧海中的一滴？“古来材大难为用”，他喃喃道，想起另一位与他有着忘年交之情的老人——那位带着他迎风而尿意气风发的李太白很久没了消息了，今晚不知飘零何方的太白是否还有力气提剑长歌“天生我材必有用”？ 一片落叶在空中划着旋儿，似是不情愿被枝头抛弃，婵娟把酒添上，从地上拣起毛笔放好，给他提提衣领，默默地离去。 纤纤素手传递一缕温暖，曾经梦想在这温暖中老去，但命运早已注定这是一场抓不住的春梦，“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人生很多事错过一时其实就已经错过了一生。 “哥”，瘦驴取过剑递给他，该走的都走了，只有这瘦驴一直陪伴着他，骑着瘦驴走过千万里，今夜他有一丝愧疚自己从没对瘦驴感恩过…… “驴啊驴”，他心中一声长叹，“以后的路就咱们一起走吧。” “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满沟渠”，月亮照着孤寂的他舞动长剑，一只老鸦被他的长啸惊醒，睁睁眼，见与己无关，没威胁到自己，又不耐烦地睡去…… 　　◎问尘◎ 穿越闹市，走过村落，一路风尘。自打出了长安，他的目光不再犀利而多了几分随和，驴高兴这变化。这一天，吞尽壶中酒，他像是对它又像是对自己说，“驴啊，此身将何处？”       “哥，”渐走渐远离人烟，驴发现他们走的不是来时的路，“我们回家吧。”        “或有菊花盛开篱笆外。”他的眼神有些迷离，驴不懂，眼前无菊花也无篱笆，山道旁立一简陋瓦房。老旧的大门两侧有一对联颇有意味，曰，“张口吃馍，大肚容矢”。“矢可不就是屎？”，驴看到匾额更是一乐，说：“哥，这竟然叫白云寺。山底哪来的白云？”       “胸怀清风，何处无有白云？”身后走出一和尚代他回答，说是和尚穿的却是俗家衣物，如果不是头上戒疤就十足是个地道的老农，因为他手里居然还提着一副犁耙。        驴傻着驴眼，他迟疑道：“师父，这可是寺庙？”        “有人需要庙时它就是庙“，和尚放下犁耙，“本就寄身地，何须偏作安心处？”        “香火不旺？需师父自己耕种？”        “自己的肚子自己填，”和尚一笑，“天色已晚，施主何不留住一宿。”        他哈哈一笑，“我欲长留与师父相伴如何？”        “哥——”驴知道他出了长安后性子就有些变了，但这到底有些离谱。        和尚指指他沾满尘埃的双履，“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是那么多尘土啊？”        他一怔，喃喃道，“是啊，为什么还是那么多尘土？”        驴不懂，干脆吃草去了，它的生活很简单，不理解的就不去想，反正和尚好象没同意他留下来。        晚饭竟然有肉，一锅黄鼠狼肉炒的很香，和尚似没见他的狐疑，头也没抬，“吃吧，吃时吃。”        和尚吃完径自入了厢房，他牵着驴在风中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如他收不起的思绪——凌乱却又明明灭灭地闪动。        归，厢房中寂寂无声，透过窗棂看见和尚枯坐灯前，桌上铺开文房四宝，一纸墨迹犹湿，“菡萏乱放、恰似、娇娇眉眼、忆……”他在脑海中搜寻不到这样格律的词牌，想看完全词，于是推开房门，刹时间他看见和尚双眼中似有湿润闪动，和尚听见门响，并不抬头，“睡了，睡时睡。”兀自吹了灯退进黑暗中。        他问:“师父刚才想起什么了?”        和尚答:“和尚忘记过什么?”       天露出一丝白，他叫醒驴准备上路。       “哥，我们去哪？”       “从来处来，自然到去处去。” 　　◎起灭◎ 近乡情怯，他想歇歇脚，随意斜躺在不知是谁家的篱笆旁，任夕阳照着那破旧的衣裳，一种慵懒从心脏随血液在全身流淌开来，“或许这才是我想要的日子？”从来没为在长安道上摸爬滚打却碰的灰头土脸而后悔，这时他却心里一惊，“年少时的雄心万丈是对还是错?”四周炊烟缕缕升起，他找不到自己的灶台。 “哥，咱走吧！”相伴了多年的瘦驴看着陷入迷惘的他说。 他举起葫芦拔了塞子长灌一口，“哈哈！走！！走！！！”心里却在叹息，“驴啊驴，爷骑着你漂泊天涯原本是为了找匹高头大马!” 一阵嬉笑声打断了他的沉思，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携孩子归来 ,孩子手中捧着一把吐着花芽的“勿忘我”,莫名地他感到那一粒粒的蓝像青春的泪珠,但接下来妇人的目光更让他如受锥击——至死难忘的眼睛啊!那双眼睛望着他,有红晕爬上脸,脚步走的凌乱了. 妇人的身影叠过他,又从他身上退去,如在他的心中抽出一个挥之不去的梦，岁月那头传过一对少男少女的声音:“这花会开吗?”“会的,我们一起等着花开”。 如今花开在岁月的这头,人已经不是那人了,“舅舅,花就要开了,送给你。”院里小女孩跑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俯下身,他问女孩,”舅舅？你叫我舅舅?””叔叔,我不知道,我娘要我叫的.” “花开了,花开了……”有泪流下来,继而一声长啸,“驴,我们走!” 瘦驴紧追着:”哥,错了,不是这边。”“没错,风的方向就是爷的方向!”他的话把风撞的飘飘摇摇,雨雾在空中散开来…… 　　◎无住◎ 一支笔、一缸墨，抱壶勾摹门前山水，他的心灿若阳光。 午后的阳光在枝叶中流淌,惹来蜻蜓、蝴蝶飞飞跃跃，驴想如果拔了这疯长的苎麻种上他喜欢的菊花，小院一定更写意。 但他不允，他说:“种上菊花我便不舍得让孩童进院扑蝶捉蚱蜢，因我之爱而夺人之喜，得乎？失乎？” 这世上往往越简单的事能懂的越不多，驴似懂非懂。 杀人越货的飞天蜈蚣也不明白就因为一个简单的原因自己死在了他的剑下，临死前问: “你出手前有把握杀得了我。” “没把握，如果不是驴挡了你一刀，现在倒下的是我。” “为了五百两黄金的赏金你命都不要？” “你的头颅值五百两黄金？我可不知道。”他淡淡地道：“我只想走我的道，你在我前面谋财害命挡了我走路。” 他救下的是县令千金，县令捧出的五百两黄金他没接受，但接受了师爷举荐他到王员外家做私塾先生的建议，驴脑袋算不出他要做多少年私塾先生才赚得到五百两黄金，当然也不知道他因何如此。但驴喜欢这样的日子，他忘了功名却找回了欢笑，身旁更有县令千金嫣然笑语。 然功名却不约而至，师爷传过话来，县令奏报朝廷悬赏的飞天蜈蚣毙命他手，朝廷已下诏任命他为本县县尉，他在宣纸上勾完最后一笔白云，给师爷斟上一杯茶，“师爷请喝茶。且待我题个款。” 题的是南朝陶弘景的“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毕，他对师爷微微一笑…… 诏书到时，一人一驴已在十里外渡头。 驴不明白他们因何而走，“哥，十年前你入长安不就是为博取功名吗？县尉虽是个芝麻官，但总算入了仕途。” “驴啊，你愿意和你的那些兄弟一样去拉磨吗？” “哪与哪啊？”驴莫名其妙，“我可不喜欢围着磨盘打转，现在何等快活！” “是啊，那我为什么要去拉磨呢？”他对驴说，“可惜我花了十年时间才知道早该知道的道理。” 载一溪云，一叶小舟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