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之恋

清源一木

文：洪亮供图：何家天陈阿莉徐妈 　这是明朝旅行家、地理师徐霞客亲自勘察探险漂流过的九龙江干流——北溪，她的生命源头在龙岩市连城。这条江水流传着许多感人事迹，蝶化成革命样板戏《龙江颂》。 〔一〕 传说九龙治水的九龙江中上游呈丫字形分开两大流域，俗称北溪、西溪。上世纪七十年代，滚滚怒潮把我、我姐我妈合我那“历史反革命”的父亲，冲涮流放到北溪上游一条支流龙达溪，那儿有个叫黄狮坑山村部落，山前岭后，溪东水西分成六个小队。这是一大片山高林密坑洼的半原始山壑荒地：地僻人难到，山多雾易生。直到成立人民公社后，修条牛车路与外界才有了车轮碾压的痕迹。以前在城里听人说：一座山头一只鹧鸪，黄狮坑这儿那怕是一座鸡笼般大的山头，也常有五六只鹧鸪在清明前后啼不停，到了夏天地面火烧热烫，鹧鸪干脆栖在树上照样“吉窟阿大大，吉窟阿大大”播山歌似地对答唱着；赤红色的山獐子常在山峦喊出声震山谷“嗨一一嗨”的号声。 生产队管牛老头刘汉章听着有时会说：山獐傍晚时叫嚎，要变天了。我观察二回晴转阴雨，果然有准。有了鸟啼獐嚎，山泉瀑布三叠哗哗响，万世灯火山上千年松方显性命不朽，生机常在。 　村前这条绿水长流龙达溪，多深潭多瀑漈，水路很长很湾，我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听说是从隔壁安溪县龙涓公社那面流过来的。各种五光十色鱼群在清溪水中畅游，经常见到一种俗名臭屎龟歇在溪中露出水面石头上晒太阳、睡懒觉，见人来了才跌下水中。古人说：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可是山里人家没捕鱼网，村里只有三支旧鸟枪防山猪毁稻谷番薯，据说，五八年差点收缴去回炉炼钢。大人整天整年忙于农田，派去出公工挖路修水渠开茶畬，哪有时间掠鱼，路过溪边看饱眼而已。汉章说：这条溪中有几多鲈鳗，很狡猾凶猛，很难掠住它。我一听颇有兴趣问：汉章叔你掠到鲈鳗吗？他嘿嘿笑起来，卷了一支纸烟丝抽几口，见四面无外人，只有牛群在溪畔慢悠悠啃青草，几头水牛已在溪中浸浴才安心开口说：“六十年代，咱这山里男人出门只穿条用巾带扎结的汉装裤，没穿内短裤。有天下午，我查看到一条鲈鳗道有新痕迹，昨夜山中下了一陣雨，细雨水顺着陡坡流淌着，认定有尾鲈鳗爬上溪坡到山地去寻食山竹笋嫩菅芽。这是掠鲈鳗难得好时机，可是赤手无半项工具怎捉？临时想出一条妙计，脱下汉装长裤，扯条葛藤把宽阔裤脚尾扎紧，用树枝石竹弓开裤头象只张开口布袋，紧靠在溪坡鳗道，光溜溜身躯上山去掷石头，拿支枯木乱打，‘唬…唬…唬’喊叫一阵。鲈鳗见到有人驱赶，顺着湿润鳗道溜之大吉，正好一头落入裤里，待我急忙跳跌下溪，苦死你姆了，鲈鳗头套着汉装裤潜游进鲈鳗潭深水区石窟洞去了。我只有两条裤子打铁似地轮着换穿，这回惨死了。再说这大乾埔汉(大男人)怎能赤身露体回到村里，哪有脸见人？那天我没戴箬叶大笠，不然用它遮盖老鸟还行吧？干你老嫲死鲈鳗真会凌迟人！我非常懊恼搬起几块溪石砸投鲈鳗潭出口恶气。” 溪岸边长着几丛山蕉，只好采些蕉叶编扎成围裙，把自己的屁股老鸟围遮一下，等到天乌乌做贼似地偷偷摸回家，恶妻一见尖叫起来：“你这鬼戛你铩掠去，安哪穿蕉叶草围裙遁来？那条新长裤呢？敢是去通奸搞腐化？让人家当场捉奸收缴去？......”我像做错事的孩子结结巴巴说起掠鲈鳗经过，恶妻才转怒为耻笑：“有啦，鲈鳗能让你这憨呆人掠去吃？” “下次我掠一尾让你吃看看。” “你若掠着我生吞，别再倒贴一条长裤。” 鲈鳗〔二〕 汉章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自从父亲挨批挨斗游街示众以后，很久没这么开心爽笑了。闽南这一带常把那拳头硬，敢做歹横行，浑身霸气凌厉，有小团伙的人叫“鲈鳗头”，看起来鲈鳗这傢伙真难捉拿归案。 吴钩你没嫌树老根多，人老话啰嗦我才说。第二回我想了想试用咱农村毛竹编的猪囝笼放在鲈鳗出水上山道口，人爬上山溪坡去驱赶一阵，这回鲈鳗一头落进猪笼内，我一看估计有十二三斤重，拍大腿嚷叫：哈哈哈，掠着大鲈鳗啰！我差点欢喜死。那时，鲈鳗在咱本地也算难掠到手的稀罕物，一斤卖三块钱，留半截煮糯米鱼糜请厝边熟人。咱平时也去吃别人的，队里叶金发碰到好运气三年才打到一只山獐时，也招呼大伙到他家里吃一碗，分亨一下山珍口味呀！第二天，老妻嘻嘻哈哈左手捏着五尺布票，右手拿着卖鲈鳗的几圆钱，走二铺路(二十里)到坂山墟供销社买块再生布，大针粗线缝了一条新汉装裤，让我出门穿着好见人面。 城里人多数分厘必较城府深藏不露，这水尾内山人贫下中农果真不一样，即使穷得俩人只有三条裤子，依旧热情好客，真心古意。也不见到他们有什么精神压力担忧——三顿有稀糜舀就好。大家穷爽爽常开心，见面先笑骂三五声：“干你嫲，今日要去哪啰死？”然后再递上烟丝盒，先吃叭红烟才去啦！ 我有一疑惑，鲈鳗凶恶，也算得上溪流中一霸王，应该是吃水底鱼虾螃蟹王八蛋，它真得爬到山地里找竹笋菅芽吃？汉章答说：这我也不知道，前辈老人都这样讲，我杀过两尾鲈鳗，一尾肚肠内有消化没了的石竹笋渣屑。噢，看来鲈鳗这傢伙荤素咸淡统吃。 生产队里的男女个个都是瘦身露骨的，有的脸上皮肤呈现铁锈色，据说是长年缺少蛋白质脂肪，还要天天干重活挑担走山路累死积成的，只有三小队那个刘标长得圆滚筒似的，脸有油光。他是给大队搞副业饲养蜜蜂，出门不用打赤脚，时间自由支配不点卯。我看到他好几回拿着一张用苧麻编织的手抛网在龙达溪掠鱼，他那个傻呆大儿子做帮手，鱼，吾所欲也。早有耳闻刘标很会掠鱼，我找时间走过用两片石板铺成被知青笑侃为“郑板桥”，到他那土墙土壁土地板屋内说土话问东问西，有时能吃到他从蜂巢中刈除的黑蜂房蛹，听他炼丹讲那特大山洪也冲流不走的山村佚闻。他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长。 〔三〕 刘标早年当过大队长，五八年搞亩产三万斤高产田时，刘标一听气得火攻心，跟社长洪国泉拍桌面：放狗屁，让你连稻草加上去也没三万斤！当月被免去大队长，插白旗削职为愚民。那位汤金玲做报告说他家的母猪一年生三胎，胎胎都是廿四只，金玲很快提升去公社当工作组领俸禄。刘标气不平上级怎能让讲虚假大话的人升官亨福？ 乱折腾没收成带来大饥荒，社员饥饿浑身水肿，食木薯、野菜，挖土茯苓、山葛根吃，吃牛皮菜叶，那些吃土茯苓的人秘结屙不出屎，这些吃牛皮菜叶放出没臭味屎水。刘标说他倒是没怎么饿腹肚......这使我有些意外，你有通天本事？辟谷术？特供？或是当掌勺火头军？“刘标叔你是怎样避闪过大饥饿？”刘标开始得意起来说：“天公作美惜憨囝，我本来就经常在龙达溪放暗钓，钓到一些乌鳗、光鱼、鲶鱼，有时还可以钓到上斤重大鳖，这回我饿急了想钓大鲈鳗，我到外面讨要了独轮车及脚踏车轮废钢线(辐条)，用锉刀铁钳硬把钢线做成大鱼钩，真是项项欠样样缺坏年景，弄条合用鱼线也无处找，幸好本乡本土有上百株棕树，刈来棕片拧成细棕绳，棕绳不怕溪水浸泡，韧性很好耐用耐拉扯。为了防止鲈鳗铁齿尖牙咬断棕绳，在捆绑鲈鳗钓钩时，特地把棕绳头主端加粗编成三股，象女孩梳编辫子那样。 待到下了雷阵雨的天气，溪水涨了，用手抛网捞些二三指宽的鲫鱼串挂钓钩，投入深水险滩，棕绳另一端绑在岸边树头竹兜上，鲈鳗白天睏石洞，夜间出来觅食，遇着这种涨发混水时，鲈鳗最爱出洞。为什么要用鲫鱼呢？下雨溪水混浊，鲫鱼银白色，让鲈鳗更容易找到诱饵。第二天清早去巡查，若是棕绳有些沉重又拖靠在岸边来，有好事啦！ 〔四〕 头一回见到大鲈鳗上钩，急着要把鲈鳗拉上来，鲈鳗来到岸边见到人拼命挣扎滚动，我紧拽棕绳不放松，鲈鳗力气非常大，啪一声，鲈鰻脱钩跑掉了，我趔趄二下连连揉手心痛死，掠到手的大鱼跑丢了，三暝睏不着。第二回叫人帮忙，待把鲈鳗拖到浅水边，另一人拿麻袋从鲈鳗尾后面张开袋口围着，鲈鳗见势不好想倒溜正好落入麻袋。 大家饿得最惨的六一年，我钓到三条大鲈鳗，小的不计，最大的那条四十二斤，我用鲈鳗跟大食堂司务长炊事员偷换大米，鲈鳗偷挑到龙涓公社卖高价，安溪县人向来认定鲈鳗是水底人参、大补品，那些水肿病人若是有福气吃少许鲈鳗立即消肿好脸色。我挣些钱偷籴些黑市米，度过那无米下锅荒年。 噢，刘标叔乃是山乡高人有真本事，老道、狡黠、敢拼，逢凶化吉。 村里村外有许多大腿粗、一丈多高，直挺挺棕树，以前我熟视无睹，听过刘标说起棕绳才注目，棕叶可剪成用夏不用冬葵扇，棕毛可编成蓑衣遮风雨，编棕垫，花和种子可入药，防治高血压，棕树你任人千刀万剐百般索取，终生为他人做嫁衣呀！ 山有山名，水有水号，生于此，长于斯，刘标对北溪龙达溪再熟悉不过：鲈鳗潭，鸬鹚洲，石龟坑，鲤鱼濑，牛角湾，洗马滩，虎跳涧，水鬼陂，深浅平险全知悉，刘标、汉章、金发他们天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我一家只是异乡迁客，还有那些头两年表态要扎根炼红心知青们。 刘标传授我一些掠鱼巧计，其中一项是用三支鹧鸪羽衣绑在鱼钩上，找个湍急水流处投放下去，那些饿馋光鱼见到滚动花花斑斑鹧鸪毛，以为是好吃的毛毛虫，张口就咬住，我用此招钓到三四斤大光鱼，聊补我家菜篮子，分给我家那三分自留地常常是草盛菜苗稀，几畦蕹菜揪掐快秃头了，呼儿嗨哟，今日我家有鱼也！ 刘标有一回说：我前后掠摸过上百条乌白鳗、鲈鳗，没见过一尾有鱼卵，不知鳗鱼卵产在哪里？他感到困惑，我年少无知读书少更是不解水族习性。 有一回跟着刘标去撒网掠鱼，坐在溪边一块九龙璧石上稍息时，他不知遇到什么烦恼，竞对我说：吴钩，我那大儿子要是有你一半机灵就好了，鳗鱼吃太多也不好，头会晕。哎，你爸怎么给你起这个名字，怪怪的，不知啥意思？ 听我爸讲，当年在湖北舍命打日本鬼子拼刺刀，负伤时有个夙愿：要是这条贱命能活着回乡娶妻生子，定要取名吴钩，说有首古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喔，我看你老爸挺厉害，听说会功夫？改天我请你老爸吃鲈鱼露两手。”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不会、真不会。” 在那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时期，一家人活得战战兢兢，夹紧尾巴，哪敢显山露水？ 　刘标七十年代初运蜂群去漳州九湖采荔枝蜜时，托人从汕头市买到两张绫丝网，捷足先登早得利，溪鱼掠得盆满钵满。刘家也和村民一样常常欠缺食用油，用文火慢焙溪鱼焦黄香过墙，对来访客人说：兄弟甭嫌，溪鱼妄咬咸。客人胃口大开多添二碗吃光光。 〔五〕 北溪水春夏涨秋冬枯，所有的江河也是这样吧？批林批孔群众听不懂那年冬季，十位农民合伙挖了一天山埔藤，用石臼捣烂后放在尿桶用黄牛尿浸泡三日，抬到鲈鳗潜伏出没的深潭，由掌头的老汉煞有介事向子虚乌有水神赵昱双手合掌，虔诚念念有词：日月星光照环宇，天地水恩泽人间；弟子今日献五味，三碗美酒敬神仙；抓大放小，掠雄留雌，螽斯衍庆旺万年...... 据说这是当地一桩猎渔农事活动，每年只许可一回，不可贪得无厌搞二回，不然冲犯水神，来年会发大洪水，把农田水坝石桥冲毁。以前事先还得焚香烧纸钱作法画符，大破三封四旧封建迷信后，迷信品不见没了也没人敢做这卖买，仪式从简，妇女不许围观全赶走，一二三同时将药尿泼洒下去，不多时一尾尾晕头昏脑的鲈鳗浮游出水面。那位大伙叫他白鹭鸶脚，体重不上九十斤赵北溪见鳗眼红，没顾得上脱衫裤，卟咚一声抢先跳入冰冷潭水捉拿鲈鳗，大伙还在岸上脱衫裤忍不住笑起来。据说泡在冷水中掠鱼，从来没人得感冒。呼喊声此落彼起，正当大伙兴高采烈得鱼忘筌欢呼时，汤金玲赶来，站在岸边挥手大声训斥：都给我爬上岸，好大胆，谁批准的？哪个带头的？大家忍气吞声乖乖爬上来。 当晚在五队晒谷埕点亮白火(汽灯)开批斗会，参加掠鱼的富农分子杨天宝被治保组用棕索捆住双手跪地。老汤态度极严厉，振振有词：冬闲不积极冬种积肥清理水圳，改造低产田，备耕备战学大寨，聚众大白天去掠鱼，搞资本主义，这正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贫下中农同志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性，防止地富反坏四类分子破坏活动。老汤当场勒令杨天宝明天出公工，去万果场挖树堀。当天掠到手七尾鲈鳗没收上缴大队公社去。大伙满腹忿恨敢怒不敢言，自认遇到白目眉、扫帚星真衰败白忙一场。 据了解杨天宝家曾经有八百枞棕树，家境富裕些，当地有民谚：“千枞棕，万枞桐，人间大富人。”四八年遇上派壮丁，花钱雇人顶替，钱财用光了。土改时被评上富农成份。我细想，当大家穷光披盖破麻袋度寒冬时，你却有一件棉大衣，你便是众目睽睽的富翁，富有罪，穷革命。 〔六〕 谁也没料到，五队林青竹清早潜入深潭水底捞上来两尾昏死鲈鳗，大家纷纷夸奖青竹好水性，没畏寒。青竹是漳州知青，九龙江中弄潮儿，向潮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金发曾经二三次叹惜：青竹这个人，跟我几回就能枪打飞鸟人必奇巧，是好马拴在将军柱，老爸是右派三反分子，何时才有出头天呀！呵，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那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之外的黑五类，同病相怜呀，青竹给我家送来一大节鲈鳗，瞩咐我妈去买粒安宫牛黄丸合鲈鳗炖服，可治愈我爸那双老寒腿。在这困厄时期此物此情无价可估。 妈有天晚上责问我姐：你是不是和青竹谈情说爱了？阿姐稍会儿点点头“嗯”一声，羞怯转过半身，妈满脸乌云一声长叹：这下可怎么说你好呢？我双脚都发软了！老爸沉默抽一支土卷烟后表态：青竹这人品德好，人才出众，配得上，再说咱们现在能挑选什么人？成全他俩吧！ 六七十年代找对象谈嫁娶时，一问年庚，二必问家庭成份，政治背景图，男方若是家庭成份出身不好几乎免谈，这是一条政治高压线，大多数人不敢逾越，成份不好的英俊男子汉只好屈就倒嫁女方，生子随女方姓氏，闽南一带俗称："调大丁"。 黄狮坑这大山坳里出了一名空军飞行员，名声大振北溪：汤家缘何最光荣，只因有子破天荒。七几年回家探亲找对象，与本生产队女知青林有品一见钟情，企望来日万里长空看比翼，百年事业结同心。双方家长一百个满意，打结婚报告政审不通过，女知青家庭成份工商业，属于剥削阶级，俩人只能在这堵政治高墙前把爱情的烈火熄灭，泪成珍珠滚落郑板桥，把结婚报告扔下龙达溪流进北溪，漂向九龙江，让九龙王做证人，证明他们曾经在九龙江北溪轟轟烈烈爱恨过一场。真爱是不会忘却的。汤母于心不甘，这样百里挑一的城里女孩，有品有貌打灯笼火把也没处找娶，把有品认作干女儿，时常呵护，有品回城后仍多次返乡探望老干妈，直至送终。 从小心灵就受创伤，几度恨透老爸没给我一个响当当好成份，不然，我也可以入团参军申请入党。受人歧视打压当作另类的黄莲水你灌过吗？我曾经一度狂想要跟这个国民党反动派父亲划清三八线。若是我姐和青竹结百年伉俪，黑加黑那第三代人也是黑，比非州土族人还黑，前景黑暗。 上图：九龙戏江处，由陈宗瑞先生提供。〔七〕 落实政策那年，有一天，青竹来到东倒西歪破屋里向我家人大喊一声：我爸爸解放了！那是压制多年所爆发出来的吼喊声，比那山獐“嗨嗨”还响亮，声波差点掀翻漏屋破瓦片，全家为他庆贺高兴。青竹父亲摘掉右派三反分子紧箍咒，恢复党籍，补发一大笔工资，据传拿半数交党费，蒙受二十年莫须有罪名，初心不改，这代知识分子是共和国最忠诚员工，曾经发誓要为党工作三十年。青竹和我姐有情有义终成眷属。 第二年，上面派人来调查父亲，父亲打日寇，打过内战，当过国军营长，渡江战役率兵起义参加解放军，上过朝鲜战场。不久，父亲恢复原待遇还参加市政协。我转为知青安置在街道办集体厂。 工余，我得补习文化课，从A B C D牛顿第一定律学习起，读些现代文学作品《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野狼出没的山谷》《绿化树》......回城之初，提起在黄狮坑那段日子，常常是船夫的船篙莫提起一一提起千滴泪。后来梦见起黄狮坑那山那水那树那人那弯弯梯田，那段苦涩风雨交加岁月，不知啥时候酿成那种酸酸甜甜值得回味的杨梅酒。 上图：朱家麟教授（左一）与陈阿莉老师(右一)。下图：朱家麟教授著作。 　龙达溪中神秘兮兮鲈鳗令我着迷惦记心头，为解开鲈鳗产卵的奥秘，经陈阿莉老师介绍认识了厦大朱家麟教授，朱教授是有名学者科普研究员，他为了搞清一种鱼的前世今生，要跑到许多国家地区考察，拜读他的《厦门吃海记》著作中了解到：鲈鳗又名：花斑鳗，3一7月在河溪中穴居生活，当九十月间，北风响了，林木瑟瑟，四五龄的鲈鳗性腺迅速发育，五公斤的雌鳗，卵巢会膨大至一公斤。 风雨交加，溪水暴涨，鲈鳗穿出银瀑三叠的溪谷，一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行，奔向九龙江出海口，在那里重演前辈繁衍香火的天职。幼鳗沿着父母的踪迹逆流到江河上游去觅食，有食水岸上嫩笋鸟类记录，雌鳗比雄鳗大，大者达35公斤，闽浙南方各省江河皆有所分布。蛋白质维生素A含量高......1988年被福建省列入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八〕 2014年是知青下乡锄禾45周年，我跟随72名老知青重返黄狮坑，与老乡们叙叙旧，把酒话说当年围攻鲈鳗潭、土洲城。我特地到刘标家里，想告诉他鲈鳗产卵的奥秘有答案了，可惜刘标5年前已作古了，我在他遗像前三鞠躬。刘标二儿子办一家林木加工厂，又和几股东合办鲈鳗养殖场，从福建仙游购得鳗苗开始试养。从金发老人家那里了解到由于无节制滥捕捉，水质污染，流量减半，拦溪筑高坝建水电站，一些鱼儿没法洄游产卵，原来如过江之鲫的香鱼已二十年难觅踪影，看不到万物霜天竞自由的景象了。不可思议是臭屎龟，若是沾滴龟尿在手上，肥皂洗三遍也难祛除狐骚邪味，以往没人要，一脚踢得远远的，现在身价狂升至一斤2000元，说是臭屎龟板能治十八种疑难杂症、皮肤病。鲈鳗已成凤毛麟角，万年久才传闻有福之人捉到一尾，一斤伍佰没商量。给金发塞个红包推辞再三，早年吃过他端给我一碗山獐肉。 那些老棕树及一些老伯老婶不见了，真是：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郑板桥也不见了，换上水泥桥、水泥路、水泥楼、水泥堤坝，那些踩过打谷机的徐娘们学跳广场舞，山村变化太大令人唏嘘不已。政府开始着手修理环境，关闭北溪龙达溪污染源，禁止渔猎，力争恢复青山绿水，鸟啼獐吼鱼虾成群美景再呈现重来。 知青捐资筹建一座知青亭，唯恐历史老人将这段弯路遗忘，立此存照。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坂山乡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很想在黄狮坑这个布满我少年足迹的老地方，再听一遍鹧鸪“吉窟阿大大”的对唱，再听两回山獐“嗨一一嗨嗨”的号声，再到水鬼陂鲈鳗潭里体验一回狗扒式打乒嘭游。这天夜里我梦中穿越回到七十年代青春少年时...... 嘿嘿，今生福星高照，我到灵山秀水黄狮坑带发修行八年矣！ 上图：九龙江帆船，由田丰先生提供。初稿写于2020年4月，二稿写于2020年10月。此文首发于《五里桥文化》公众号。(本文中采用一些闽南语方言，闽南语乃古汉语活化石)作者：福建漳州市长泰区岩溪镇锦昌路240号洪亮手机微信：15396352470邮编：363902邮箱：hongxiaoyang250126com 感谢洪亮老师授权发布，2021.9.22日陈清木编发于福建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