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路上的传奇老中医 - Ing Hay

CindyXZ

从瓦拉瓦回来的路上，经过俄勒冈东部的一个小城 John Day（距离波特兰280英里），路边的一个指示牌吸引了我： “Chinese Heritage Site” （华人文化遗产地)， 于是停车进去探个究竟。这个外观普普通通甚至有点破旧的房子里陈列的东西着实让我惊讶。想不到在这个前不临村后不着店（连鸟都不在这儿拉屎）的地方，在100多年前曾经居住着这么一个传奇人物，一位中国传统医生，中医 Dr Hay， Dr Ing Hay。我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字该怎么写，Ing Hay 是文献里这么介绍他的。回来以后脑子里一直回旋着这个名字，尽管博物馆里和网上都有一些介绍， 但他的生平还是像谜一样让我好奇。

据介绍，Dr Hay 大约于1862年生于广东台山。像那个年代（鸦片战争时期）沿海地带的好多人一样，为逃避战争，寻找更好的生计，Hay 的父亲带着他远渡重洋来到美国，在瓦拉瓦地区定居。他父亲去世后（也有文献说他父亲回了中国）， Ing Hay 搬到 John Day 居住。那是1882年左右，Ing大约20岁。离John Day 南边2英里的Canyon City有个金矿，一大批华人在矿上淘金， 最盛时大约有2000华人在那一带做工。Ing Hay 会中医，有人说他是自学成才，也有人说那是家传，总之，刚到John Day时他的服务群体主要是华工。

年轻和年迈的 Ing Hay

有一天，一个白人男孩被毒蛇咬过后，小腿红肿，母亲带孩子去白人医生那儿治疗，白人医生说必须截肢，否则性命难保。母亲不舍，带孩子去问问这个中国医生。Doc Hay 看过以后，说没问题 不用截肢，开了一些外敷和内服的药。几天后，孩子痊愈，腿部完好如初。Doc Hay 从此名声大震。白人医生治不好的病人都到Doc Hay 这里来了。

像那是的大多数华人一样，Doc Hay 没在美国读过书，英文不好。再加上美国在1882年签署了排华法案，华人在美国开业会受到很多骚扰破坏。另一个华人，Lung On （Leon）从旧金山来，有商业头脑，英文好，善于交际。Leon 和 Doc Hay 一起成立了 Kam Wah Chung （金华昌）公司，Leon负责购货，进货，外部关系；Doc Hay 治病，熬药。他们也卖生活用品，罐头，饮料，等等。两个人各显其才，各尽所能，配合默契，关系融洽。事业兴旺发展着， 直到1940年Leon去世。Dr Hay 那时也视力下降，他侄子，Bob Wah，来辅助他生活，同时跟他学医。1948年Dr Hay 意外骨折，被送到波特兰治疗，后来在一家养老院疗养。1952年因感染肺炎在养老院去世， 享年89岁。死后骨灰被运回John Day葬在一个墓园里。

Lung On (Leon)

Dr Hay去世后，把他的房子和家产留给他在中国的儿子，由他的侄子Bob Wah 托管代办。但美国那时的法律不允许非公民继承财产。所以Bob Wah 于1955年把金华昌的房产地契赠与John Day市，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它变成一个博物馆。

彼时和现在的金华昌

之后十几年过去了，John Day市政府好像忘了这事，任由这房子破败下去。70年代初市里要在金华昌附近建一个公园，需要把房子推倒，反正这房子多年无人问津，外观破旧。但也有人说推倒之前至少要通知房主，于是他们查找地契，这才知道原来市政府已经是这个房产的合法拥有者。于是政府有人建议在推倒之前是否要请俄勒冈历史协会的人来看一下，是否有需要保留的东西。后来的传说是，当历史协会的人打开尘封已久的大门，黑乎乎的房间里突然金光四射，那是屋里供奉的佛堂处闪耀的光芒。信奉任何宗教的人都会把这作为一个兆示，于是俄勒冈历史协会决定把房子以及里面的物品保护起来。1973年金华昌博物馆成立。

博物馆有两个建筑：一个介绍Hay和 Leon生活的那个年代的历史背景, 有一段10分钟的电影，还有图片，解说，等等，是一个相对简朴的小型博物馆；距博物馆200米处是金华昌的原建筑，就是当年Hay 和Leon的住所，药房和小百货店。讲解员说里面的陈设跟Hay离世前一模一样，除了中间有些桌椅被移开，以便于参观者行走。 

我惊讶于他们当年的生活。那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华人在美国生活的真真实实的写照，是我在任何电影和书籍里都没有看到过的。

药铺，Hay的卧室，厨房，小卖部

房子集卧室，药房，百货店，厨房，租赁屋为一体，小小的空间，每个地方都被充分利用。华人在美国开的食品百货店都有这个特色。药房像极了民国时代的电影里的小药房，铁栅栏后面有捣药的石雷臼，柜格里有500多味奇奇怪怪的中草药，动物骨等。Ing Hay的房间小小矮矮，床也短，想必他的个子不高吧。小店铺里卖各种日用品，火柴，温度计，罐头，饮料，等等。那时还没通电，屋里挂着马灯。厨房里的灶台是取暖，做饭，熬药通用的。一张简单的木方桌上摆着碗筷，碗橱和筷笼有点像我们小时候农村家里的那种，简单，以功能性为主。还有一个房间设有两个上下双人床铺，是临时租赁和安置一些路过的华工的。

他们的房子原来是个军事堡垒，建于1860年左右。Leon 和 Hay 于1886年左右买下，据说是出于安全考虑。那时华人的住所经常会被仇华的恶劣白人烧毁。这个堡垒是石头砌成的，坚固，不怕砸，不怕烧。后来Leon又在上面加盖了一层，就是现在看到的两层小楼。楼上是Leon的卧室和囤货的仓库。

Hay 和Leon不仅服务当地的华人，他们还服务当地的白人。因为Hay的医术精湛，药到病除，所以他们深受当地白人的尊重。他的病人甚至有来自Oklahoma和Alaska的。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瘟疫，全美死了将近70万人，但John Day 没有一人死于流感。 Doc Hay 当年治流感的处方还陈列在博物馆里，现在正有人准备把它翻译出来，看看是否对治愈新冠有用。

供台上的橘子完全干枯，据说是Hay离开时供的。

因为他无照行医，Hay有三次被当地的白人医生告上法庭，但三次被撤诉，因为陪审的白人没人会定他的罪。

Leon的商业脑子灵活，对商机敏锐。当汽车刚在美国推广时，他第一时间在John Day开了一家车行，Pontiac Dealership，而且生意兴隆。

按照当时的标准，两人应当都很富有，但他们的生活看上去很简朴，甚至很简陋。他们好像不舍得扔掉任何东西，过期的旧挂历还都保存着。房子里没有一件奢华的东西。据说Leon喜欢赌博，尤其是赌赛马，为此Hay跟他有过争吵。Hay好像也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只是偶尔抽点鸦片。

俩个人都没有结婚，没有子嗣。据说Hay 来美之前在中国有妻儿。后来因为禁华令，他怕回去后不能再回到美国，就一直没回去过。中国的家人给他写过信，悉数生活的穷苦，向他求助，但不知道他是否有助于他们。

他们一直关注着中国的变化，据说Hay 还捐款支持孙中山的民国政府。在美国大萧条期间(1929年至1933年)，他们还帮助过当地的两个银行度过难关。

这个应当是他们公司当广告送人的东西

但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博物馆整理遗物时，发现Hay床下的黑木箱里藏着$23,000没兑换的支票，大约合今天的美金$40万。那些支票展在博物馆里，有$6一张， 有$20 一张， 有$60元一张，等等，这在当时都是很贵的。那时1磅牛肉只要$0.4，一盒鸡蛋$0.47。旁边的解说是 Doc Hay 觉得他自己不需要这些钱，病人更需要，所以没有兑换。但我觉得这只是后人善意的猜测。他如果想行善举，做公益，他可以药物减价或免费给一些贫困的人治病，大可不必收了钱而不兑换。

我猜测，他是不是因为英文不好，他的财务由他的合伙人Leon管理，但因为Leon好赌，又对他不够信任，所以决定私藏一些？Hay去世后，除了房产，是否还有其它财产？ 他的生活里，除了看病，书法（他写一手好毛笔字），还有一些什么趣事？他的英文到底是什么程度？他是如何跟非华人的病人交流的？他是否跟他的儿子经常通信？是否记挂着家乡的那些人和事？他生活的年代，美国对华人整体来说是很不友好的，不管社会地位如何，是否富有，在美国免不了被作为二等，三等公民对待。面对这样的环境， 他是否曾萌生过荣归故里，与家人团聚的想法？

网上显示，Hay和Leon留下了大量的文件，中医药书，信件，还有处方。现在大约有一半被翻译成英文。冲着我对Ing Hay 身世的兴趣，和窥探他人隐私的好奇心 ， （或者把自己说得高尚一点）和弘扬华人文化遗产的愿望， 我想我应该去申请做个义工，帮着翻译他们留下的文件和信件。

$23000没兑换的支票

Doc Hay 治西班牙流感的处方。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知道我们是中国人后，激动地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些小物件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认识Doc Hay的一个白人发表于1942年的一篇文章，介绍Doc的医术。说有个牛仔牙疼得厉害，去找Doc Hay，装着自己有很多病，到处都痛。老中医敷过脉后，指着牛仔那颗痛的牙说，“把它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