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月饼

清逸幽兰

　　临近中秋，我家先生带回一盒月饼，打开精致典雅的外包装，是很传统的老月饼，一种久违的情愫，瞬间在心底氤氲。我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品，那熟悉绵甜的味道，再次勾起了遥远的记忆。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幼时家境贫寒，家中姐妹又多。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全家人平时的温饱都难以维持，对于逢年过节吃美食，几乎也是奢求。记得十三岁那年的中秋前夕，父亲突然接到老家打来的长途电话，说是祖母病故望速归。向来孝顺的父亲，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他和母亲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些行李，准备回老家奔丧。

　　 临行前，父亲沉着面孔把我和两个妹妹叫到跟前，然后，从干瘪的上衣兜里掏出零散的两元钱递到我手里，语重心长地交待我，在他们离家的这段日子里，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年幼的妹妹。听着父亲的嘱托，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噙着泪答应父亲，一定会照顾好两个妹妹的。

在我们老家有个习俗，老人去世必须过了头七，儿孙们方可离去。父母和长姐都不在家，我就是家中老大，除了每日照顾两个妹妹起居外，还要为她们二人做一日三餐。记得那年秋季多雨，四十多天的连阴雨把整个山城浸染得凄冷而悲凉。中秋节那天，我冒雨去接两个妹妹放学回家，路过一家食品店时，一股甜甜糯糯的香味扑鼻而来。我放慢了脚步，两个妹妹闻到香味也停下了脚步。就这样，我们姐妹三人不由地走进了这家食品店，径直站在柜台前，趴在橱窗的玻璃上，仔细端详着那里的一块块月饼。只见那些月饼，外形圆润，颜色金黄，上面刻着好看的花纹，周边还分布着一道道粗细均匀的棱角，衬托得月饼更加精致耐看……

　　小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怯生生地拽着我的衣襟，说了声：“二姐，我想吃月饼。”

我赶紧说：“姐姐没钱怎么买啊？”

　　小妹带着哭腔拽着我的胳膊说：“爸妈走时不是给我们留钱了吗？”

　　说实话，那时小妹也不过只有七八岁，她不会明白这两块钱能花多久的。看着小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心。背过身，偷偷地数了数兜里的钱。兜里就剩不到一元钱了，可是买一块月饼需要六角五分呢。如果我给妹妹买了月饼吃，那我们往后几天的菜钱就没有了。

　　我正盘算着，售货员不耐烦地喊道：“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赶紧出去，别待在这里碍事。”小妹被售货员的斥责声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面对盛气凌人的售货员，我的自尊心多多少少还是被伤到了。我有些生气了，两眼直直瞪着售货员。小妹躲在我的身后，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些月饼，也没有一丝想离开的样子。我赶紧把小妹搂在怀里安慰她，咬着牙狠了狠心说：“等着，姐姐买！”我从兜里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了售货员，坚定地说：“给我买一块五仁月饼。”两个妹妹见我真买了月饼，脸上都笑开了花。

　　我小心翼翼地将月饼掰开，分成三份。月饼外层薄薄的脆皮包裹着饱满的馅料，掰开后，那些诱人的花生、芝麻、青红丝、瓜子仁、葡萄等花花绿绿的，已经露出来了。小妹迫不及待地从我手里抢过去一小块，狠狠地咬了一口，大声喊道：“二姐，太好吃了！”眨眼间，她的那块月饼已经被狼吞虎咽地吃没了。最后，连手上粘的月饼渣，都被她小心地舔得一干二净。

　　吃完月饼的小妹余犹未尽，仍然忽闪着两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上的那小块月饼，不肯离去。看着手里空空的小妹，送到嘴边的月饼停在了半空，我终究还是忍住了垂涎欲滴的口水，没将它吃掉。我默默地从书包里撕了一张纸，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那小块月饼包起来，放进了书包里。就在我们姐妹三人离开那家食品店时，我能察觉到小妹有些失望的眼神。

　　 回家的路上，原本活泼可爱的小妹，却出奇的安静。

　　那晚，秋风呼呼地在窗外呻吟，家里寂静而冷清。在昏暗的灯下，我默默地陪着两个妹妹写作业，而心里却一直盘算着以后几天的菜钱，有些心神不宁。这时，小妹趁我没留意，悄悄地溜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仍没见她出来。我很纳闷，就起身到里屋想看个究竟。当我掀帘进去时，一眼就发现小妹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月饼。她见我进来了，慌忙把手藏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她在找课本。我假装严肃地转到她的身后，掰开她的手，说：“傻妹妹，别藏了，这块月饼本来就是二姐留给你明天早上吃的。”小妹见我没发脾气，开心地笑了，撒着娇扑进我的怀里。

　　 我也笑了。小妹顽皮地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紧紧地拥抱着小妹，感受到了当姐姐的幸福，一股暖流瞬间传遍了全身……

　　 岁月匆匆，年年岁岁各不同。这四十多年来，每每看到那一块块圆圆的月饼，我都会情不自禁想起过去那段清苦的岁月，也忘不了我们姐妹一起苦过且快乐的那段日子。只是，成家后的姐妹天南海北，又各自忙碌着自家的事情，中秋佳节已是难得相聚了。多少年来，中秋姐妹团圆也成了一种奢望。

　　 又是一年中秋时，月色如练，楼下桂花皎洁，这种富有赏乐寓意的花树，只在中秋前后盛开。那弥散着阵阵幽幽熏熏然的气味，一如月饼的味道，丝丝缕缕熟悉的温香……

　　 此刻，思念越发泛滥，陡然想起唐代诗人王建的一首诗：“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寥寥我心向明月，多少感慨尽在不言中。

　　 今夜，我有月饼我有酒，谁有时间与我来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