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蜒河之秋

红春子149480561

　　插队首年，忙过三夏，熬走三伏，节交处暑白露间，清凉的风载着蓝天白云送来了金秋。蚌蜒河秋水伊人，河下鱼翔浅底，河上稻禾垂穗，棉花樱桃小露口，玉米须红籽黄熟，蚂蚱蹦哒，蟋蟀夜吟…希望的田野上一派丰收的景象。天道酬勤，春华秋实，又是一年秋好处。

　　

蚌蜒河的浅秋是绿黄色的

蚌蜒河边的浅秋总是与末夏 的尾巴勾连在一起。露从那夜白的节令一到，地火消退，金风送爽，气凝玉露，生机盎然，满眼碧绿，绿中孕黄，绿的养眼，黄的更养农人心。历经春种夏插辛劳的人们，面对眼前的场景，心中充满丰产丰收降临的喜悦。刚成新农民的我的喜比老农民更多了三层喜。

一喜浅秋时田中水下树上食材丰富。捱过苦夏身形消瘦的我，食补贴秋膘的希望就寄在这田水树三个字上。特意去中心河东严家供销社，咬牙花了七八块钱，买来虎牌三节大手电和中高筒水鞋，准备下手猎捕青蛙蛤蟆和麻雀。

　　青蛙是益虫，几十年前国家不禁，法无禁止则可捕食。水稻扬花孕穗后的野地秋虫胖嘟，专吃虫子的青蛙蛤蟆透肥。我欺老实人，不敢掏摸像蛇洞样的黄鳝洞，却敢抓温顺的青蛙蛤蟆。青蛙乡土名田鸡或水鸡子，稻花水鸡子最肥最清补 青蛙生就一副美人腿蒜瓣肉，比夏天下河摸的河蚌肉鲜美高档，且吃了肚子不疼。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迎着一片呱呱的蛙鸣，我手持电筒悄咪咪地行动了。田埂上乘凉的黑皮或青皮花皮田鸡，一只只一对对，鼓着腮帮子，腆着白肚子，暴着眼珠子，傻乎乎地盯着手电光一动不动。迎头将晕光的牠们抓起，残忍地折断蛙腿放入蛇皮口袋。走了几条田埂就抓到一口袋，不下百来只，满载而归。回到知青屋河下水码头，手持刀落将其斩头，像脱连衣裤样剥皮剖腹。打理清爽后用柳枝十只一串，串起来浸在水盆里。第二天白烧煲汤，或红烧当菜。连续几天蛙肉大补汤菜下肚后，感觉腿脚来劲，小脸见圆，皮肤红润，出工不觉累，熬夜更有神。

自尝到秋补蛙肉的甜头后，一发不可收。不仅青蛙，连满身赖浆疙瘩、疹人兮兮的蛤蟆也敢抓敢剥。抓得多了，吃够了，吃不了了，就进镇上城赶早市卖。柳枝一串九只青蛙，外加一只赖蛤蟆垫底，能卖个角把八分钱，隔天搞一趟，手电水靴钱就回本了。

反思当年捕蛙杀生的罪过，全因插队下乡少食引发，阿弥陀佛！理当自悔自赎。而今退休后兼管买菜做饭的我，管牠野生还是家养，从不釆买市场阴暗角落里非法售卖的青蛙和蛤蟆，也算是改过自新了吧？

二喜秋后的麻雀是贴秋膘的美味食材。乡间麻雀奇多，成百上千，一飞一趟。雀们白天飞到大田场头与人争粮，晚上栖息河堤树林竹枝上。食谚有宁吃天上飞的一两，不吃地上走的半斤之说。 1958年毛主席号召除四害，误将叽叽喳喳影响老人家白天睡觉的麻雀与苍蝇蚊子老鼠同列一害。还记得那年月人们上屋上树敲锣鼓盆，不让牠落脚休息存身人间的事儿。1970年初秋的几号台风刮到顾家舍。顾海洋屋后竹林里密栖避风雨的雀儿。晚上我背着放雀儿的拉链包，顶风冒雨来到竹林。打开手电光源，照见蒙花眼的落汤雀侷在不太高的竹枝上，有翅难飞。黑眼圈呆萌萌的亲们任我弯竹抓捕，不大功夫抓满一大包。喜得我背着包连夜向城里跑，鱼肚白时分赶到鱼市口售卖。城里人嘴刁，秋季肥雀很抢手。我留下几十只没卖，兴高彩烈地向市机床厂家中走去。清晨全家还没起床，我大呼小叫地对两姐两妹说快起来，好吃的来了。二姐抢开包，经一夜焐干羽毛的麻雀呼拉拉飞出，扑腾着朝亮处飞，撞得玻璃门窗，一大家子快乐地追捕。此情临到晚年仍是家庭聚会时的谈料笑资。

三喜抓捕青蛙麻雀卖钱带来现钱比干农活来得快，性价比高。顾家舍是穷队，一个劳动日才三五毛钱。大寨工评我三等劳力七分半，天天出工月入七八块钱，扣除买粮草工分值，秋后算帐哪能分到红？在乡缺吃少用的我，对老乡的一切物产秋毫无犯。但看到光棍汉顾连扣经常贩小猪赶集头子赚钱也动了黑心。劳累劳心捕蛙抓雀赶小集，弄点外块走走小资路也是无奈之举。这事当年不敢外说，而今言论自由，自行解密自然也释然。

蚌蜒河的中秋是金黄色的

过了秋分直至重阳，蚌河两岸的水杉竹林，垂柳银杏，芦苇和无垠的稻田，由青绿浅黄转为金黄。过了中秋，水稻搁田，按成熟度依次开镰，秋收秋播拉开了帷幕。

秋收中我被分配到场头干活，受会用牛转着圈子打场的场头连春大爷和保管顾宗元节制干场头活。场头活没日没夜很忙碌，确实是丢下翻耙拿扫帚，放下笆斗堆稻草。晴天抢晒稻谷，阴雨抢场堆垛，有风扬场，没风晒粮，夜间脱粒，白天装囤。随着金色的稻谷归仓，库房里的囤子越围越高，尖顶撑到屋梁。闻着稻香，咽着口水，我启盼早分秋粮，替换吃够了的大麦元麦玉米等粗杂口粮。眼上有云斑的瞎宗元告诉我，要先交足爱国公粮后，老社员才能分口粮。我说你库里有许多新稻，先借个百十斤给我。眨巴着瞳云眼，光憨笑，就是不借。

秋收在场头忙活的我牢记下乡嘴要乖的母训，逢乡人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小妹的喊得甜。有时也会王妈妈下餛飩看人点汤，用卖青蛙麻雀的活钱，买来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烟散散，讨场头和老农们的好。风趣的场头连春，一边吸着我的烟，一边打油:县里干部吃烟大红花(牡丹烟)，公社干部两边分(大前门)，大队干部四腿奔(飞马牌)，小队长吃烟桥上走（大铁桥），老社员吃烟动秤称(旱烟末)，知青吃烟花八分(经济烟)”的顺口溜戏谑我。

初涉人世，小小年纪就会用甜言蜜人不偿命，用香烟介绍信公关卖情，许是祖传天性。天性使我在顾家舍人缘较好。看我乖巧，有话语权的大小队长都喜欢我。经常派我做搞运输，进城交送公粮，上镇榨油卖猪，机米轧棉花等有点甜头的活计。那年秋后随志发会计和连香，竹香，怀銮等几个乡下大爷，摇船去县粮库送公粮。他们安排乡厨怀銮买菜做饭，安排我扒稻装斗，不让我做扛笆斗、过三跳、上高囤子的超重活。其实这活灰多损腰又缠麻人。不是吗？晚年我逢阴雨腰椎病复反，就是那年那月留下的患根。交公粮余下的船底扫仓稻，乡下大爷将之碾成米，到太平桥北面水街上，二三角钱一斤卖议价，换来猪头肚肺肠等改善生活。回程一路连吃几顿河水煮河鱼的肉菜，吃得肚脐眼子都笑陷啦……。

　　蚌蜒河的晚秋是五彩斑斓的

从霜降到立冬小雪前，秋收秋播慢慢降下帷幕。蚌蜒河边灰白的芦花，白色的棉花，红色的霜叶，黑色的大雁，黄色的野菊楝果，绿色的麦苗和油菜，以及灰色的麻雀山喜，色象万千，万千气象，斑斓如画。

这里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乡间河景。也有丰收后的炊烟袅袅，秋雨绵绵，晨霜泛白。第二故乡的晚秋景象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在这人生的晚秋，反思接受再教育的往昔，青春有悔更无悔。

回放多彩人生的节节映像，胸中块垒的字词句章，文心雕结为苦中寓乐。时人悲秋，我言秋日胜春朝。人生逢秋，对蚌蜒河秋天的记挂如隔三秋。秋思由感，感念蚌蜒河的秋水增强了我的“造血功能”，感恩蚌蜒河边的土地给了我坚强的体魄意志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