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父

大江南北

我的姑父尹尚庆，出生于一九三一年八月十四，已满九十周岁，是我长辈中最大的寿星。

姑父自幼家境宽裕，鼎革之际，毕业于桃源师范学校，并进入澧县县委工作。

因为有晕厥症，不适合出差应酬，改行在教育系统呆了一辈子。

姑父对我家帮助很大。出身偏远湖区的农家，兄妹众多，如果没有姑父的帮助，我和弟弟妹妹不可能读完高中并考上大学。

开学前夕，我们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父亲就去永泰垸姑妈家借学费，从来没有空过手。1980年大水，永泰垸溃决，姑父一家挤在大堤上的窝棚里，生活十分困难。父亲为了四个孩子的学费，流着泪找姑父借学费。因为洪水阻隔，姑父几个月没有领工资了，手里没有钱，他找别人借了几十元钱，解决了燃眉之急。

每当想起父亲借学费愁苦的面容，我会有一种锤心的痛！1949年到1980年，整整三十一年了，湖区所有农民仍然居住在漏雨的茅草屋里，一年四季辛苦劳作，还填不饱肚子。

姑父是对我影响最大的长辈之一。我初中毕业前夕，姑父送给我一套《中华活页文选》，那是一套五卷本的古文选集。精选了历代有代表性的散文和诗词。

在读书无用论泛滥成灾的十年浩劫中，我们的小学中学教材除了伟人语录就是谎话连篇的说教。十几岁的初高中生，除了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几乎不知道还有优美的散文和唐诗宋词。

当我读到《春夜宴桃李园序》、《前后赤壁赋》，那种感觉真是无以言表。我在本子上抄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高中语文老师惊讶地问我从哪里看到的。

也许是机缘巧合地受到了文学的滋养，恢复高考时，竟然挤过独木桥上了大学，并以古代文学作为自己的专业。

姑父是位重情重义的人。

八月二十二是我祖父的生日，每年这天，姑父都会请假给岳父做生。

清早，奶奶把马铃薯洗干净，煮熟剥皮

，和腊肉一起炖。炊烟从茅草屋顶升起，腊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场。现在想起，都有口水沁出来。

一群洋溢喜气的孩子，比过节还高兴。时不时到大路上打探。隔老远，眼尖的孩子就看见姑父，兴奋地喊：伯伯来哒，伯伯来哒！

爷爷满脸笑意，接过姑父的黄挎包，说，姑爷来哒。

姑父从黄挎包里掏出两瓶酒，一包点心，给孩子发几粒糖果。

爷爷把姑父领到竹林里，那里早摆放了一把竹躺椅，两碗盖碗茶。

姑父坐在竹躺椅上，摇着芭蕉扇和祖父聊天。

望着穿着整洁的姑父，想，哪天能够像姑父一样吃“国家粮”领工资，该多好啊！

六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比我大十岁的某粉同学经历过那三年，居然说那三年没有饿死人，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说。我当场愤怒地反驳，希特勒杀害几百万犹太人，你没有看到，就没有发生吗？

此后，我有意采访了一些老人，姑父就是其中的见证者之一。

2019年秋天，我在安乡县长鹰大酒店的客房里，为那三年的灾难专门求证姑父。姑父说，他的母亲和一个哥哥就是那几年饿死的，因为没有电话，连面都没有见到。年近九十的老人，声音哽咽，说太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了。他还说，那时在王家厂工作，从那里到县城开会，看见路上倒着许多死人。

姑父经历了他们一辈人所有的磨难，在历次运动中幸免于难。年届耄耋，身体硬朗，四世同堂，儿孙孝敬，是有福之人。

感谢姑父给与我家的帮助，祝姑父健康快乐！

（辛丑中秋节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