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关中东部别的地方怎么称呼,在贺家洼,把左邻右舍比母亲年长,又在一个辈分的女人叫妈妈(发音近似麻麻)。把和母亲同岁和比母亲年龄小的,叫婶婶,当然也是同辈分的。我家的紧西邻的老太太,我进门出门见了,就叫妈妈。</p><p class="ql-block"> 说是我家紧西邻,其实在我童年以至少年时期,我们两家之间没有院墙,站在我家屋檐下,就能和他家人打招呼说话。夏天晚上,各自在当院铺上席子,说几句家长里短就睡了。人多小孩倒是睡得踏实,不怕狼不怕鬼。两家人各走各的大门,各过各的日子,从没争高争低过,紧要时也会互相帮衬一把。</p><p class="ql-block"> 我记事起邻家妈妈就上了岁数,她寻常头上戴着黑布帕子,穿着黑布衣裤,裤脚扎着,白袜黑鞋的双脚又尖又小。很多年后我想,她的脚算得上三寸金莲了。邻家妈妈长形脸,白白净净,眉黑目明,脸上什么地方长着个痦子,身板端正,腿不圈腰不弯,走起路来小脚换得很欢。</p><p class="ql-block"> 小学一二年级时,我幸运地捡到五毛钱(当然丢钱的很倒霉),晚上躺在席子上给爷爷报告。爷爷说,给你买糖吃。我说,不,我要交给老师。另一张席子上的邻家妈妈听到了,她给很多人说,这娃将来有出息,他爷说给他买糖,他说捡的钱要交给老师。这事又被我母亲知道了,母亲记了几十年,说邻家妈妈从小就看好我。这件事我也一直记得,邻家妈妈的一句赞美,成了我永远的人生标杆。</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却对邻家妈妈使了恶作剧,我用一张水果糖纸,包了个小土块,两头一拧,放在妈妈家的窗台上。我知道他家别的人都上地里了,只有妈妈能看见我制造的糖块。果然妈妈看见了,高兴地剥开,随之哑然失笑,她想都没想,就说是我在捣蛋。她站在她家沿台上,边给我妈告状,边哈哈哈地笑。整个院子里笑了好几天。</p><p class="ql-block"> 我家院子有三棵树,一棵杏树,一棵红石榴树和一棵白石榴树。邻家妈妈家也有三棵树,后墙边一棵歪脖子枣树,当院两棵梨树。最让我稀奇的,南边那棵梨树,能结出两种形状、两种味道的梨。这是我最早领略到的嫁接技术的神奇。由此我曾经思考过,脑袋可不可以嫁接。东西都是别人家的好,我常常垂涎她家的梨和枣。成熟时妈妈一家人会让我家摘一些尝,我站在后院猪圈的矮墙上就能摘到枣。</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记忆里,和妈妈家同院有过一段苦涩的日子。一天晚上母亲在灶房切焯好的蔓菁叶子,邻家妈妈一拧一拧走过来,问,月呀,切嗦(啥)哩?母亲说在切蔓菁叶子哩。邻家妈妈说,有多的(di)么,给我一点,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睡不着。这天是邻家妈妈的生日。母亲说有有有,赶紧给她盛了一碗,她端过去调了点盐吃了。第二天给我妈说,月呀,昨黑多亏了一碗蔓菁叶子,吃下才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有天晚上我父亲和几个人巡夜看苞谷地,临出门时邻家妈妈的老汉给父亲说,家里实实没吃的了,你嫂子饿得招不住了,让哥今晚上扳几个苞米棒子。我父亲为了难,这和监守自盗只差换个人,可是也不能眼看着把人饿死。我父亲说,天黑透你来,我们在北头,你在南头扳几个,别扳多了。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都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家要把东厦房盖成西厦房,就打了和小脚妈妈家的界墙,从此两家独自成院。界墙是两家的官墙,下线时没有半句话说,也就没有发生三尺巷的故事。打墙时我家主事,拉土、请人、做饭,我家包了,妈妈家也是有力出力,还把灶房让出来天天烧茶水。界墙也没有隔断两家的情分,一天能串几次门,还是你家能吃上我家的杏和石榴,我家能吃上你家的梨和枣。</p><p class="ql-block"> 邻家妈妈早已离世,我有时候会想起她,想起一双小脚的她在她家沿台上来来去去的样子,也会想起两家没有界墙的大院子。</p><p class="ql-block"> 贺西泉</p><p class="ql-block"> 2021年9月19日回大荔高铁上</p><p class="ql-block">(谢谢分享,切勿送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