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江湖中人

听闻上栗老街要拆除改造了，心里总是有些不舍。

自从住到县城十几年来，逛老街成了我重要的生活日常。2018年前，由于住所离老街非常近，站在阳台上一眼望去便能看到老街的热闹场景，于是便免不了到那儿去凑凑热闹。更由于妻子不爱做饭，非不得已她是想不起做饭之事的，即便想起来了，那菜也是半天都买不回来的。她的兴趣点在做饭之外，遇到熟人要聊天，遇到石头也能聊天，直聊到脑子里没有做饭的概念。然而她完全不在意，也不生气，等到肚子饿了才“哦”一声，知道还没做饭，于是又从容弄起来。没奈何，我只好亲自张罗做饭之事，天长日久，我就地地道道的成了一个家庭煮夫。老街也因此跟我结下了不解之缘。以至于到现在，大凡有空闲的日子，若是早上没去一趟老街，便觉得这一天有所欠缺似的。

其实住所附近有超市，也有大型的农贸市场，但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会把早晨的时间用在老街。因为超市或农贸市场的菜基本上都是从外地批发过来的大棚蔬菜，而在老街则可以买到好多农人自己种的时令小菜。所以，真正想追求一点生活品质的人，是会喜欢逛老街的。

每当凌晨，人们还沉浸在睡梦中，便陆陆续续听到有赶往老街的脚步声，那是卖菜的大爷大妈想赶早占个好摊位。等到东方既白，老街已拉开了小城人民忙碌生活的序幕。。

经常出入于老街菜市，我已熟悉了那一张张等在摊位前的面孔。我喜欢吃肉，经常去刘老头那里买肉，时间久了彼此就熟了，一见到我就会招呼我买肉，而且尽量按我的要求来，要多少就给多少，要哪里的就砍哪里的。感觉在他眼里，我是他的vip会员了。我喜欢买农家自己种的蔬菜，于是经常在那些卖蔬菜的地摊前溜达，货比三家，往往来来回回要溜达好几次，才会买下自己认为比较靠谱的蔬菜。老人们大都不会进行广告营销，有顾客经过，他们只会默默地用眼光瞄你，似乎在考量你识不识货，或者期待你能把他的菜买了好早点收摊打道回府。当你恰好买到他的菜，他（她）会真心的赞你，说我真的蛮识货。我自然也很舒服，讨价还价是从来不会的。有时候碰到熟人在那里卖菜，便不管如何都要照顾一下他的生意。黎老头就是一个老相识，每次见他在那里摆摊，不管合不合适，我都要跟他买几样菜。然而他也不白领情，他一定还要额外赠我一些。一来二去，感情也越来越深，一见到他感觉愈加亲切，要是好久不见，心里会犯嘀咕，不知他最近咋了。

老街是繁华的，四里八方、五湖四海的商贩都喜欢到这里赶早市。一年四季的时令蔬果随季节的变化在这里聚集。本地的板栗采收了，大围山的芒果熟了，北方的苹果红了，南方的柚子黄了，一篓子篓子，一车子一车子，纷纷往这里送。通过老街所供应蔬果的丰欠，人们可以感知到这一年时节的好坏。去年的板栗是丰收的，于是卖板栗的小贩非常多。我于是经常流连于板栗摊前，看到好的板栗总要买几斤回去。买来的板栗放在客厅里，风干几日，剥起来非常容易，剥好的板栗生吃或用来炖排骨汤，真的是美味无比。吃完了又继续买，买来了又赶紧吃，就这样一直到岁末年终，我竟然跟板栗杠上了。有一个卖玉米的老头，一到玉米成熟的季节，便会用小三轮车一车一车往这里拉玉米。只要他的玉米一到货，基本就没别的玉米小贩什么事了，大家立马蜂蛹而至，直到把他的玉米抢购一空，留下一地的玉米外壳，真是好不热闹啊！来自安徽的年轻小夫妻开了一间豆腐店，做的豆腐花样繁多，鲜香美味，引得人们争相购买，真的是生意兴隆。

老街是如此热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每天早起为生活而奔忙的红男绿女。他们大概也跟我一样，对老街有一份独特的感情，要是隔了一段时间没来，一定会若有所失的。有一个穿着很精致，面相很干净的男子，经常在老街买菜，很少与人言语，但看样子很平静很认真。每次见到他，我总有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原来他也是一个家庭煮夫啊，我再也不孤单了。但我们终究是无缘对面不相识啊，从来找不到交流的机会，也许我们都是属于闷骚型的男人吧，算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来逛老街的男男女女大多已人到中年，年轻男女是不爱逛老街的，他们要么沉迷于睡大觉，要么就是喜欢打扮得光鲜亮丽，手挽手，肩靠肩出入于大型超市。而喜欢逛老街的人们，容颜和身材皆已烙上了岁月的痕迹。穿过生活的风尘，历经时光的打磨，他们一个个都变得从容而睿智。他们徜徉于老街，走路带风，嘴角含笑，走过每一个摊贩面前，细细打量，精挑细选，用自己的慧眼和双手寻觅着美味快活的日常。毛豆、苦瓜、辣椒、茄子……，哪些是大棚菜，哪些是家作货，哪些是真东西，哪些是冒牌货，他们自是心知肚明。即便万一买错了，下次也不会上当了。有一个卖淮山的男子，总喜欢把种植淮山涂满黄泥，当做野淮山卖。他的自作聪明只能是骗骗自己罢了，很少有人会光顾他的摊点。

老街因其老而有变得厚重，富有历史的底蕴和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老街还保留着许多残损而又破旧的老式民居，二层的小阁楼，木制的大门，青砖灰瓦，有的宅子里还有天井，这一切都是小城人民百年来或数百年来留下的历史印迹。走在老街的小巷，拨弄着一串串岁月的音符，禁不住想起老街昔日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盛况，心中总免不了对老街产生一份独特的爱惜之情。我喜欢关注在老街大门口晒太阳的，做杆秤的、卖米酒的、做缝纫的老头老太太，总感觉他们是那样的热爱生活，而生活又是那样的眷顾于他们。我喜欢流经老街的栗水河，每次从这里经过，我都要在断了的老桥那里驻足，浏览河面的风光，看小鱼在河面戏水。我喜欢老街的万寿宫，从它门前经过，总会涌起对江右商帮的自豪，以及对斑竹山起义壮举的遐想。我喜欢老街的福音堂，歇礼拜的时候，有机会去聆听教徒的唱诵，感觉心灵也收到暂时的洗礼。

总之，老街是我生命里的重要乐章，我和老街已到了须臾不可分离的程度。然而老街已进入拆除重建的节奏了，昔日一以贯之的北正街被新建的平安路大桥一分为二了，昔日就在街道两边做买卖的摊贩也被集中到固定的农贸市场了。未来的老街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还能让人勾起对小城历史的记忆吗，我担心而又憧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