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旷野小草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是一首古老的歌谣，从早唱到晚，从小唱到老，外婆教妈妈，妈妈把我教。摇啊摇，我的外婆桥，大雨冲不走，大风刮不跑。弯弯小石桥，青山绿水照⋯⋯＂一首童谣唱出了人世间最纯真自然的情感，唱出了多少人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外婆＂，一个和＂妈妈＂一样美好动听的称呼！自牙牙学语起，在妈妈的臂弯里，在外婆的怀抱里，＂外婆，外婆＂便从我们嘴里蹦了出来，那样自然，那样热切。随着一声声＂外婆＂的叫唤，一份源自母系的亲情便汩汨地流淌在了血液里，成为生命中最亮的底色。

　 我的外婆家在于都县岭背镇网岔村，那是一个紧邻梅江的小村庄。在梅江岸边一座小山上，一排排瓦房依山而建，拾级而上，顶上最左边的那户就是外婆家。

那一栋分为上下两厅的土木房可是外公外婆的勋章！它凝结了外公外婆的血汗，记载了他们的奋斗史。

我的外公外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是小时候看过的书中讲到的那种苦孩子。 幼时常听妈妈说，外公自幼就没了父母，是个可怜的孤儿。同房一个靠撑船给人运货为生的好心的叔叔同情他，收留了他。外公十七、八岁起便跟着这位堂叔在船上做事，走南闯北，在长身体的同时也长了见识。听妈妈说，初长成人的外公长得高高瘦瘦的，一表人材，心地又善良，很讨人喜欢。外公是个知恩报恩的人，他感念堂叔的养育之恩，对堂叔非常孝顺，做事十分卖力，渐渐成了堂叔的得力助手。堂叔也是重情义的长者，把外公当儿子一样看待，在外公27岁那年，送了一条船给外公，开始着手为外公取妻成家。

幼年时的外婆也是个苦孩子，一生下来就被穷困的父母送走做了别人的童养媳。还未正式成婚，未婚夫被抓壮丁上了战场，从此一去不回。等呀等，一等等到27岁。解放前，旧社会，一个27岁未婚的女子就是一朵即将开败的残花。外婆从一朵黄花似的少女熬成了一个老姑娘。村里有人同情外婆，便劝她的婆婆：＂你的儿子一去那么多年，十有八九都不会回来了，不要再用一个回不来的人困住人家，毁了人家一辈子，还是放人家出去成个家，以后当女儿一样，你也有个依靠吧！＂婆婆想想也有道理，便着手为外婆选择合适的人选。

在外婆的描述中，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播放出一段蒙太奇式的画面：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梅江河边一片柳树林子里，外婆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地偶遇了撑船在此经过的外公。皮肤黝黑，瘦瘦高高，一表人才的外公便撞开了外婆的心门，进入了外婆的心里。满面通红，含羞草一般的外婆也被外公装进了心底。从此，两个苦命的人相依相守，开启了充满希望的生活，外公外婆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不再孤身一人。

因为苦过所以更能感受到甘甜美味，更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成家后，外公在外更加奋力地撑船运货，外婆在家操持家务，养儿育女。孩子一个个降生，嘹亮的啼哭声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庭带来了多少希望与生机！外公外婆休内的小宇宙也随着孩子们的降生爆发了，夫妻同心协力过日子，人丁兴旺了，财富也增长了。白手起家的外公外婆便在山上建起了这所大房子。

屋旁是陡峭的山崖，屋旁屋后都长着青翠修长的竹子，茂密苍翠的树木。竹有贵竹、毛竹、万竹，树有松树、枫树、柿树、柑树、皂角树，还有其他我叫不上名字的树。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左前侧悬崖边长着的几棵叫簸箕树的大树，树身粗壮，枝叶 ，亭亭如盖，把屋顶遮了个严严实实，即便是三伏天，站在屋前树下也感觉凉风习习，清爽舒适。微风轻拂时，树叶沙沙，如呢喃细语。遇到暴雨天气，河风呼啸而来，树枝随风劲舞，枝叶哗哗，如爽朗傲笑。

　 树下，屋前，有几个石凳，坐在石凳上俯视脚下，梅江近在咫尺，江水清清淼淼，在水深湍急处打着漩儿向西流去。记忆中，岸边是一块块旱田，田间空地上长着一棵棵柳树，东边稍远处是一片桔子园。近处山脚下，宗祠前许多棵树干上长满青苔和寄生植物的巨大的郁郁苍苍的古树，这些古树枝叶相连，遮天蔽日。

春夏之际，桔子花开，香飘十里。河边绿草茵茵，杨柳依依，花生、豆子等各种庄稼绿油油的，生气勃勃。五彩缤纷的鲜花点缀其间，多像沿河铺开了一块绚丽的织锦！宗祠掩映于绿树丛中，树丛里百鸟争鸣，阳光照耀着碧绿的叶子，树叶上一闪一闪地跳荡着点点光影，像精灵在跳跃，晃荡⋯⋯看着看着，不由得让你迷迷离离起来，如梦似幻！

中秋节前后，桔子成熟了，桔园里黄绿相间的桔子挂满枝头，在秋阳下闪着诱人的光芒，散发着淡淡的桔子清香，沁人心脾。田野也换了彩衣，金黄如蝶的柳叶在秋风中飘舞，脱下绿衣减了重负的柳枝更添了几分硬朗之气。秋日下的梅江也变得安祥婉约起来，河水更清更浅了，悠闲从容地漫步向前而去。看着这一江碧水你会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把目光从脚下移开，向东极目远眺，远处青山隐隐，那是我家所在的地方。清澈的梅江水从我家的方向悠悠地流到外婆家屋前脚下，调皮地卷着漩涡，留下朵朵浪花便嘻笑着跑远了。梅江边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追逐着滔滔的江水，从我家的方向一直来到外婆家。这是一条永远不剪断的脐带，一头连着外婆，一头连着妈妈。曾经，年年岁岁，妈妈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一次次走在这条蜿蜒的乡间土路上，走在这条让我们无比快乐的亲情之路上。

外婆就像磁石一般吸引着我们。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们都争着抢着去外婆家。每次去外婆家，妈妈都会让我们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像去参加一个庄重的典礼似的。一切妥当了，我们便像快乐的小鹿般，跟着妈妈蹦蹦跳跳地踏上了去外婆家的路。在离外婆家很远的郭杨李村就能看到河边那座山顶上大树掩映下的外婆家的屋子，土黄色的墙上黑黑的门窗多像外婆眺望我们的眼！每次在路的转弯处看到那如伞巨树掩映下的屋子时，一颗心便欢呼雀跃起来，似乎外婆就在前面张开双臂迎接我们。跟着妈妈走在去外婆家的路上，我们的腿脚特别轻快，特别有力，小小年纪的孩子，十几里路走来一点也不知疲倦。

到了山脚下，穿过祠堂前的古树林就到了外婆家的石阶前，仰头就看见了坐在门口石凳上的外婆或舅舅舅妈、表哥表姐，开心地喊一声＂外婆＂或＂舅舅＂＂舅妈＂。也许在同一时间，上面的人也看到了满身汗水却满脸喜悦的我们，也发出惊喜的叫唤，立刻就有人快步走下石阶来迎接我们。 还有人转身向屋里跑去，大声喊着告诉里面的人：＂大姑姑来了！＂这喜悦与热情不是装出来的，是血管里流淌着的同样的血液里流出来的，是那样真切与自然。这就是吸引着我们年年岁岁不知疲倦，飞鸟入林般抢着跟妈妈去外婆家的血缘亲情。

进了家门，妈妈忙着跟外婆、舅舅舅妈拉家常，或帮着外婆舅妈们干起活来。我在表哥表姐们的热情招呼下忙着到处玩耍。

　　跟着表兄弟姐妹们不管去哪儿，玩什么都很开心。我喜欢跟着表兄弟姐妹们一起到屋旁斜坡的林子里玩耍。攀着细长的树干、竹子，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退下半山腰处，翻开厚厚的落叶，捉虫子，找野果。林子里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每一只虫子，每一粒石子都是我们的好玩具，玩一整天也玩不够。最吸引我的是一棵棵如妈妈拇指粗细的翠竹。那竹竿通体翠绿，纤细修长，竹叶青青，竹稍微垂。一阵风吹，竹子翩翩起舞，竹叶沙沙作响，多么动听。因了这份喜爱，离开外婆家时我总要扛几根竹子回家。因为粗细合适，妈妈便用它们来挂蚊帐。

　 我也喜欢跟表哥表姐们到山下河边田里钓青蛙，放牛，拨草，采野花，在柳树林子里玩，到河边玩水、洗衣服。

春夏季节表哥表姐们常常一大早撑竹排到远离岸边的中沙坝割鱼草，不到早饭时间就带着一身露水满载而归。秋冬季节表哥表姐们便撑竹排去中沙坝拔干辣椒草做柴烧，半天工夫便装着一竹筏干草回来。每次看着表哥表姐驾轻就熟地掌控竹排的样子就十分羡慕，便缠着表哥带我撑竹排玩。大概是怕不小心我这只小旱鸭子掉河里淹死，大家都不敢带我上竹排。

二表哥热情心软，经不住我缠，终于同意让我上竹排。表哥表姐像轻巧的燕子似的，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到了竹排上。二表哥拿起竹竿一撑，把竹排靠到岸上，招呼我上筏子。第一次坐竹排又兴奋又紧张，自然是手忙脚乱。也不知道是怎样像块石头般砸到竹排上的，只记得等我上了竹排，竹排就如桀骜不驯的野马一般猛烈地摇晃着，像是不非把我扔到河里不可似的。二表哥使劲撑住竹竿，努力稳住竹排，我脚步趔趄，挥舞双手想要保持平衡。苍天保佑，手忙脚乱中我抓住了一根倒垂的柳枝，终于化险为夷。

真是惊险刺激，终身难忘！二表哥肯定被我吓坏了，再也不敢带我去撑竹排了。可惜一场撑排上沙洲的惊险之旅，还没开始便已结束了。 这对我来说算是不小的遗憾，以至于我后来常常做梦，梦见自己跟表哥表姐们在清清梅江河中游泳，捕鱼。

　　外婆家，我永远的精神家园！这里有温暖的亲情，幸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