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味》 作者:彭秋平 朗诵:雷文

雷文

<h5></h5> <h5>《米味》<br>文/彭秋平<br><br>那些年,每逢除夕,老屋的神龛上总要放上一壶米酒、一碟冻米糖、一盘米饼。上香、放鞭炮,这些米食要放一段时间,这是祭奠先人之举,多少带有几份虔诚;即使再嘴馋的人,也不敢伸手拈一片往嘴里送。当然,也会放上煮熟的鸡、肉之类的荤菜,但这些放放就会撤掉,不等香味散尽,最终进了活人的口腹。</h5> <h5>无论是地上的农人,还是地下的先人,米,都是他们最大的惦记。可以说,米是逝者与生者的传承之物,是他们内心深处的重与痛。种米的人,最懂得对米的珍惜,“囤里有粮,心里不慌”,有米的日子,世俗、温暖而踏实。乡村年,说穿了其实就是米的精彩呈现——有几样年货能绕得过米呢?米酒、冻米糖、米饼,还有米线、麻糍、年糕、汤圆……如果没有米,年就变得空洞、苍白、缥缈了。</h5> <h5>天上飘着细雨,偶尔夹着雪子,瓦檐下的滴水叮咚作响,村巷里的石板路有些滑,穿木屐的村人步履匆匆的,屐齿叩在石板上的声音,别有韵味。村头的老祠堂里,隐隐传来擂牛皮鼓的声音,是腊月二十四了,是小年了,空气里米的味道越聚越浓,老屋的前厅,两架石磨嘟儿嘟儿转着,半个村子的人家,都赶到这里磨米,做米饼。</h5> <h5>米饼是我们湾里村重要的年货。将七分糯米三分籼米用清水浸泡一天一夜。通常是夫妻两个,女人右手掌磨拐儿,左手握铜勺子,半汤半米的一勺子点入磨眼里;男人弓腰偻背,两手掌着“丁”字形的撑竿,一前一后地用力。上下两个磨盘也是一对夫妻吗?它们夫唱妇随,才能吐出白色的米浆,米浆就是它们恩恩爱爱的情话吧?絮絮叨叨吐不完。米浆流入白色的布袋,滤干后,就可以做米饼了。</h5> <h5>那时我的母亲还年轻,整天围着老屋里的灶台转。母亲搓米饼的手艺不错。将竹篾笼屉洗净,铺上薄纱,撮一块米粉在手心,双掌搓动,一个两头尖尖的椭圆形米饼便成形了。搓好的米饼一个个放入笼屉里,直到将笼屉排满,才安置在沸水的锅里,热气直往灶台左上角的天井里冲,有时被天井里的寒风打回来。我们几个伢子常围在灶台旁,唱着“砍竹子,做笼屉;蒸米饼,蘸白糖;祭祖宗,富贵长……”的童谣,间或切一小片腊肉,填入米饼中,等米饼蒸熟了,我们把它捧在手中吹着气,戏称它为“肉包子”,迟迟舍不得吃掉。如果此时有村人路过,母亲定要请人家趁热吃上两个,又糯又热的米饼直粘人的嘴唇,来人连称“好吃好吃多谢多谢”,只是说话的口齿有些含糊。</h5> <h5>年前是母亲最忙碌的日子。眼见蒸好了米饼,又要开始切冻米糖。在我们这里,将做冻米糖称作“蘸糖片”。“蘸糖片”的工序复杂多了:蒸糯米、晒冻米、熬糖、炒冻米、和糖、切片……这其中有些工序,在年前一两个月就要开始着手。腊月二十六,母亲要“蘸糖片”了。先是炒冻米,炒冻米要用最好的燃料,最好的燃料当数干燥的豆萁。灶里的豆萁啪啪响,火焰直往上蹿;热锅里置有半升河沙,舀一角冻米倒入其中,随着母亲锅铲的翻动,粒粒冻米膨大、变白、飘香……冻米变成爆米,有丑小鸭变天鹅的华丽转身;将河沙筛去,一撮箕白花花的“天鹅”挤着叫着,黯淡的老屋因之光亮生动了许多。</h5> <h5>最后的程序到了。将爆米和上融化的米糖趁热铲入干净的木盆中,甜香味在老屋里弥漫开来。这时,我们几个伢子通常用镘槌帮着将爆米抚平、按紧。父亲将盆反扣在竹匾里,圆柱形的糖米落入匾里,母亲用快刀切割成条、成片。沙沙的切割声,特别怡人爽心。抢一片塞入口中,甜、酥、脆,让人齿颊留香。年景好的人家,可能在爆米里掺入炒熟的黄豆、芝麻甚至花生米,那可以说是美食了,通常是娘舅来了,才可能端上桌的点心。</h5> <h5>至于酿米酒,那主要是男人的事。有些地方,将米酒称作水酒;我们这里,是将米酒称作冬酒的,冬酒是我们这里过年待客的主要酒水。立冬过后,就开始着手酿酒的事了。木甑蒸米、滤水、拌酒母、入瓮、堆稻草(保温)……每一道工序都得赔着小心。“搞酒做豆腐,充不得老师傅”,也就是说,再怎么手艺高超的人,酿酒或做豆腐都可能失手。我的父亲是个酿酒不错的人,这得益于他与米相交相融,糯熟米性。父亲的一生与米结下不解之缘,除了种米,他一直在米中寻找商机。年轻时,他干过爆米花的营生,每逢过年前夕,他要走村串户劳碌;以后自己又购来一个石碓,打麻糍去卖,有时也用麻糍换米,从中赚取微利;现在年纪老了,他还是离不开米——用米粉、细糠,再加上辣蓼,在石碓里反复地舂打,再搓成细丸,发酵,最终制成“酒母”(酿酒的酵母)。父亲做的酒母好,酿出的酒糟甜、酒水多、劲道足、味道醇,且可长时间放置不变酸,因此周边酿冬酒的农家都愿意买他的酒母,父亲卖酒母的生意好,并因此赚取了一家子半年的生活费用。爱米的父亲,最终得到了米的敦厚回报。</h5> <h5>腊月二十八,父亲的冬酒开缸了。未尝之前,酒味已熏得人脚步踉跄。</h5> <h5>年三十晚上,老屋里拉上百瓦灯泡,春联、年画早已贴上堂,乌黑的老屋里一片艳阳,户外爆竹声噼噼啪啪,营造出一派节日的喜气。父亲用锡壶装满冬酒,放在木炭火上烧滚,酒气飘满老屋上下,此时,年才真正进入高潮。母亲系着围裙,仍在灶台忙碌,给我们上着热菜。八仙桌上当然有大鱼大肉,父亲偶尔下筷,但更多的时候,他是看着我们这群伢子狼吞虎咽,脸上一片慈祥。父亲弹掉指间的烟灰,抿一口米酒,半闭眼睛微微陶醉,这个一生钟爱米的男人,就着糖片下酒,再吃两个蘸糖的米饼——这些都是敬神的物品,这些都是最本质的粮食,这就是父亲向往的神仙日子吧?年味其实就是米味,乃人间至味。</h5>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作者简介</b></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text-align: right;">彭秋平,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新余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在《散文》《散文百家》《散文世界》《中国校园文学》《安徽文学》《星火》《创作评谭》《中国青年报》《文学报》《江西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余篇。作品入选《2007年度中国精短美文100篇》《江西散文十年佳作选》《江西山水来》《中国的年 江西的年》《读江西》等选集,文章被《读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览》《语思》《中学语文》《教师博览》等选刊转载。散文集《闻声识故乡》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span></h5> <h5>朗诵:雷文,深圳市宝安区融媒体中心电台播音员、主持人;广东省朗诵协会常务理事、广东省朗诵协会会员艺术六团团长。</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