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杨彩娥

姑姑是父亲的妹妹，也是奶奶唯一的女儿，她是我的至亲，是温暖了我整个童年的人。 姑姑四岁就没了父亲，她说父亲对于她是一个空白。在她的记忆里，最苦的日子是和母亲还有哥哥相依为命的。姑姑说话是有魔性的，她会把苦难的日子用很喜庆的话语描述出来，生动，形象，富有感染力，她的叙说会让听者先是笑，笑着笑着就会泪水盈眶了。我总是爱听姑姑讲她记忆里的苦日子，很励志，很感人。 姑姑说她六七岁时，哥哥去学校念书了，是在县城里住校的，妈妈整天为生活奔波，大多数的日子是很晚才回家的，在那个穷苦的年代，吃饭都是问题，更不用说晚上用油点灯了。只要天幕四合，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会疲惫地躺在自家的土炕上，挖空心思地谋划着明天的口粮，家家门窗紧闭，在黑暗中静悄悄的沉寂着。天已经黑透了，妈妈还没回家，门外是怒吼着，嚎叫着的狂风，而且还不时地拍打着简陋的门窗。好像要把这破屋掀翻一样，黑夜笼罩着她，四周仿佛有青面獠牙的恶魔向她步步紧逼，她一个人六七岁的孩子，蜷缩在土炕角落里的酸菜缸后面，咬住嘴唇，屏住呼吸，恐惧使她瘦弱的身子在瑟瑟发抖。心里千呼万唤着妈妈快点回家来，就这样她惊恐万状中一直坚持到听见大门的响动声，妈妈的出现，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她说人惧怕到极点是没有眼泪的。听到这儿时，我会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双腿缩起，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姑姑很平静，依旧没有眼泪，好像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姑姑的叙述不紧不慢，有条不紊，我会不自觉地进入那个情境中，好像躲在酸菜缸后面的不是姑姑，而是我，这时我会听到白杨树的呼啸声，狂风在院子里转着圈在怪叫，闭着眼睛黑暗扑面而来，那个场景，那个感动，那种无助，现在我又深深地体会到了。刻骨铭心！ 姑姑没进过学校，不识字。可是有坚强的永不服输的性格；有聪明的脑袋，有很强的记忆力，有很好的语言天赋，有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有条不紊的行动力，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有持家有道过日子的本事。我想，有些特质是天赋，坚韧坚强，不屈不挠的精神是她在那种艰苦的岁月里磨练出来的。姑姑说话有逻辑性，不管叙述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总是头头是道，娓娓道来，声音柔和，不紧不慢，温声细语，每说一句话都带着温度，有亲和力，谁都爱听她说话，我常常想，这就是姑姑的魅力。她叙说她的过往，总把我感动的稀里哗啦，她自己倒是出奇的平静。她的童年是一部苦难史，缺吃少穿，整天一个人在家看门，不敢出门到远一点的地方玩，怕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被人偷走，实在无聊了就骑在大门前面的梨树上，东张西望，唱山歌给自己解闷，望眼欲穿地等妈妈回来。我想如果姑姑和我们一样也进学校念书，她会是一个有思想，有悟性，聪明，好学，阳光，上进的好学生。 记忆中，清早起来，大门前的梨树上喜鹊在不停地“喳喳喳，喳喳喳”叫，奶奶会说，今天有亲戚来呢，你听喜鹊在报喜呢！我会跑在侧房的屋檐下，抬眼向房背山上望去，姑姑的家就在山的那一边，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就连着姑姑的家。在我望眼欲穿中，一个人影出现在小路上，越来越清楚，是姑姑，胳膊上挎着一个大竹笼子，脚步轻盈地走那条山路上。越来越近了，那熟悉的身影，蓝盈盈的大襟衣服，稳健的步伐，精精神神，清清爽爽，利利索索，是姑姑。我已飞奔出大门，在巷子口迎接姑姑去了，吃力的接过她手里的笼子，欢天喜地拉着姑姑的手往家里走。那种喜悦一直浸润着我的童年。姑姑的笼子里装的满满的，油炸下茶，花卷，甜醅子，凉粉……在我小时候，逢年过节我的家乡就是这几样奢侈品，寻常的日子是没有这些美食的。 姑姑姑父是一对勤劳纯朴的农民，生活中互敬互爱，比翼双飞。姑姑孝敬公婆，持家有方，大家庭和和睦睦，儿女们健康成长。姑姑姑父是庄稼地里好把式，他们家的庄稼年年丰收，小日子过的是红红火火，热气腾腾。姑姑家有泛着麦浪大片的麦田，有整块绿油油的蚕豆，有装满地窖的洋芋，有煮甜醅子的青稞，有榨油的油菜籽，有卖钱的当归，屋里几个大板柜里满满的都是磨白面的麦子。有拉车的马，有耕地的牛，有烧不完的柴，还有滚圆的大年猪。姑姑姑父把自家庄稼打理好的同时，还帮忙耕种着我家的两亩薄田。姑姑是不用担水的，水是姑父赶着马车拉来的，一个铁皮大油桶横卧在架子车上，一次就把装水的木sao装满。小时候的姑姑家是她们村里的富人。那时候的姑姑脸蛋红红的，笑容灿烂，走路是带风的，精干，利索，清爽，干练是姑姑的标配。我们姐妹都喜欢往姑姑家里跑，能干的姑姑惯着我们，宠着我们，敦厚温和的姑父也是满脸慈爱。在姑姑家我可以肆意地放飞自我，没人约束你，也没人说教你，那是我们表姐弟妹们自由的王国。 姑姑一直在她的岗位上勤劳着，给表弟们结婚，盖房子，又带孙子，一个接一个，不曾歇过一天。只是她感觉日子没有她年轻的时候红火了。她还是照样出工出力，尽职尽责，为儿孙的幸福，她把自己奉献给了黄土地。秋天里的一天，她照常去地里刨党参苗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在地里劳作了一天，回到家双手上的泥土都没洗干净就上床睡了，她太累了……天亮了她再也没有起来，就这样一直睡过去了…… 姑姑终年6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