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40多年前,还没有恢复高考。每个中学生毕业之后的工作,是由学校依据学生的家庭状况而统筹分配的,无论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个人对于未来的工作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当时最热门的去向,是能够被分配到全民所有制企业,而进入国家重点企业,自然是许多幸运叠加的结果。</span></p><p class="ql-block">1977年10月的一天,刚满十八岁的我,带着兴奋和憧憬走进了某个国营企业,也就是那个后来影响了我一生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单位在上海北郊,离提篮桥父母家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从前的活动半径都小,换了几趟车之后,就好像到了另一个地方。那时候单位的周围,还是阡陌纵横,河道弯弯,一派田园风光,我从小在浙江农村生活过,所以特别喜欢乡土气息浓厚的氛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的是怀着被命运眷顾的小确幸开始了新的生活。</p><p class="ql-block">离单位最近的商业中心叫大场镇,据说曾经是宝山县的四大重镇之一,可惜几近历史变迁,战祸频发,导致繁华落尽。七十年代末的大场还是有河有桥交通偏远的沪郊老镇,平日安静朴实,商业萧条。后来一度闻名遐迩的大场白切羊肉,那时候还没有恢复。不过每天早上的集市倒是热热闹闹,天刚蒙蒙亮,附近的菜农和小贩就肩挑手提自家的农副产品前来设点摆摊,蔬菜河鲜琳琅满目。老大场人还有清早喝酒的习惯,集市的时候,小街里的点心店小酒馆一大早便是人头攒动,都是熟客,呼朋唤友,叫上一碗黄酒,配花生米,酱黄豆或者鸡尾、猪头肉,就可以聊的不亦乐乎,满堂喧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虽然不记得当时到单位报到的细节了,但是,我仍然清晰的记得,刚进单位,首先参加了一个月的军事化严格培训,而从那个时候起,我从青涩学生到技术学徒然后学习企业管理直到我后来辞职出国差不多13年的时间,我在上海郊区的这个单位里,工作、学习、初恋、结婚,为人父,度过了人生中最朝气蓬勃最生动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进厂的第二年,也就是1978年,卢新华发表了轰动一时的小说《伤痕》,触动了无数青年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我是在单位宿舍楼下的报栏上读到的,这部小说开创了所谓的伤痕文学,由此引发全民尤其是年轻人对于文革的反思甚至启蒙了接下来的思想解放思潮。</p><p class="ql-block">同年,在我小哥哥的一位大学老师家里,我第一次听到了邓丽君的歌曲,那种感官上的强烈刺激,哪里是好听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当时震撼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的《一代人》仅仅只有两句,却以诗歌反省过往,探索人生自由,成为现代诗的不朽之作。同时期还有舒婷,海子等等大批青年诗人崭露头角。文学创作出现了空前繁荣,世界名著开始解禁,我和晓平同学曾经在新华书店外排过一个晚上的队,为的是捧回十几本解禁的中国与世界名著,记得那个不眠之夜,全上海的新华书店都是人头攒动,挤满了求知若渴的青年人,我想,这大概是新华书店历史上的高光时刻了。</p><p class="ql-block">面对文化的解禁以及接踵而来的变化,我的同龄人竭尽全力地应付,几乎每个青年工人都报读了各种各样的夜校,如饥似渴地补充知识的营养。记得我们宿舍里其他两个同事,也都与我一样,每周总有几天在下班后出去补习,而我们最快乐的时刻莫过于每晚睡觉前,躺在床上此起彼伏地吟诵唐诗宋词,最爱读的是李白的《将进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p><p class="ql-block">李白的豪迈,激起了我们对于未来生活的强烈渴望。</p> <p class="ql-block">那一段青春时光,带给我太多的记忆和经历,因为年轻所以生动,现在想起那些生动的人与事,恍若隔世。</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位女同事,且叫她晓梅吧,好像比我大三岁,那时候也只有20多岁。那是个自带故事,性格鲜明的女生,据说她父亲是军队的高级将领,因为这样的关系调入了我们单位。与她一起到来的还有许多传闻,传她感情受挫传她几次自杀未遂。</p><p class="ql-block">因为她也入住在单位宿舍,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楼上楼下的邻居,没多久,她就与我们同宿舍的三个男生熟识了起来。</p><p class="ql-block">慢慢地,我发现她真的是那个年代稀有的品种,虽然带有与生俱来的清高,但她特别会生活,将每天下班之后的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打乒乓打网球甚至经常出去溜冰,好像还会小提琴和吉他,自学英语。那时候还没有卡啦OK,她就常常在工间的时候吊吊嗓子,认认真真的唱好每一首歌。那时候阅历浅,第一次遇到这么多才多艺的女孩,正因为她的与众不同,所以把她当成异类的同事也不在少数,</p><p class="ql-block">由于她唱歌很好,又懂乐理知识,我们宿舍里的三个男生就请她为我们扫盲,教我们简谱。没想到她实在太认真了,上课被她敲打成为我们的日常,每一次熬到下课,等她离开之后,我们都会彼此嘲笑,忍俊不禁。可想而知,启蒙的结局是没有启蒙。</p><p class="ql-block">晓梅还会做菜而且做得很好,有一次她端来一盘菜让我们品尝,有肉有蛋有木耳有黄花菜,从此,我知道这是北方名菜叫木须肉。很多年之后,我在维也纳开了一家海派餐馆,菜单上就加上了这一道记忆犹新的木须肉。</p><p class="ql-block">用今天的话说,晓梅是个宝藏女孩,她学习任何东西都没有功利性,就是对喜欢的事情充满好奇。可是,她不懂得与人沟通,表达想法直来直去,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p><p class="ql-block">我考入在职培训学校之后就离开了原单位,晓梅也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直到有一天上完课,突然传来她不幸离世的消息,她最终没有逃脱自杀的宿命。</p><p class="ql-block">直到今天,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选择自我了断,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吗?要知道那个时候,她刚刚30岁,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段时间都会忙于结婚成家生孩子,遗憾的是,晓梅没有进入这样的轨道,就永远的离开了她热爱的世界。我记得我当时很伤感却没有很悲痛,说实在的,我也想象不出她进入正常轨道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后来,当我生活在多元化的环境里,遇见更多的人,更多自由自在自我的人,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晓梅不幸的原由,也许,她并没有错,只不过没能等到一个她可以轻松面对的社会环境。</p> <p class="ql-block">这首小诗刊登在单位里的内部刊物上,我已经完全记不得曾经发表过这样一首谈不上是诗的小诗,但无论如何总是年轻时候的内心独白,刊物是手刻油印的,极具年代感。</p><p class="ql-block">很感激好朋友周林珍藏了这份叫做《新叶》的刊物,他说:“看来,文字还是记忆的保险柜。因为一直没舍得扔新叶,所以仿佛记忆总在。”</p><p class="ql-block">记忆的门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打开,这首诗应该写于87年企业管理课程结业之时,记录了当时去车站送别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北方同学后的心情。</p><p class="ql-block">我们培训中心的企业管理班学员,来自我们系统的4个大厂,班里大多数是北方同学,那时候都还年轻,又是第一次来上海,初时,对于上海同学极不信任,怀有疑虑。随着时间推移,彼此间才慢慢打开了心结,可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南北方同学不仅仅学业共同进步,而且收获了友谊,有些同学甚至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相伴一生的知己。两年一晃而过,北方同学学成而归的日子终于到来,离别的车站上,众人情不自禁地抱头痛哭,虽然想着以后总会有再见的一天,但真的不知道会是哪一天。</p><p class="ql-block">30多年过去了,时代巨变导致了命运的改变,上海北站一别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纯真可爱的北方同学。这些年风雨兼程,忙于生计,虽然偶尔会回国,但也是以探望双亲为主,无暇顾及寻访老同学。</p><p class="ql-block">然而让我特别感动的是有两次回国遇到的惊喜,有两位北方同学听说我回到上海,特意在出差与旅行途中,分别改道赶来上海与我相聚,带来了很多好同学的信息,弥补了我长久以来的缺憾,此情此景,没齿难忘。</p><p class="ql-block">特别让我感到痛惜的是有三位好同学英年早逝,驾鹤西去。当年火车站的挥手竟成为永别,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p><p class="ql-block">重新朗诵自己的诗,让记忆放进个人的保险箱。那些走过的地方,那些遇过的人,那些可遇不可求的知己,一如点点星光璀璨于心,照亮余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记得那个地方,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