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棵银杏树</p><p class="ql-block">吴炳勇</p><p class="ql-block">我童年的记忆,很多是与老家门口的那棵银杏树纠缠在一起。</p><p class="ql-block">/那时候,银杏树已经显得很苍老了,经风沐雨的树干,老骨嶙峋、伤痕斑驳,大大小小的肿瘤般的凸起,错落于树身,给人尽是沧桑,那些虬枝细叶,犬牙交错,丫叉于空中,满满的羁傲不屈。而在根部,却有半人高的树洞,可容人侧身通过,听爷爷讲他小时的某一天,有人烧树上的马蜂窝,不小心将树干烧着,一天一夜就烧出了这么个树洞,原以为银杏树会在这场灾难中死去,没曾想银杏树越活越精神,几十年来倒愈发枝繁叶茂。</p><p class="ql-block">夏日黄昏,牧牛归来,银杏树便成为小伙伴们的乐园。将牛系在树下,看它们静卧于树荫中,漫漫反刍,上下颌张合之间,品味一天的甘苦,也仿佛品味这农余时的悠闲。小伙伴在评判谁家的牛吃得饱、涨了膘后,便开始了自己的狂欢,几位爬树高手,把银杏树作为竞技场,看谁爬得更高、爬的更快,获胜者会赢得树下仰望者的喝彩。累了,坐在树枝上,晃悠着光脚丫,乱扯些讲不完的故事,有胆大的,则躺在枝丫间,含着一片青涩的银杏叶,看那透过叶间筛落而下的光影,想着说不清的心事,缝合少年的寂寞和秘密。偶尔也会摘下一两颗青果作为伙伴间攻击的武器,但这不常有,因为被大人发现,是要挨骂的。年幼的、胆小的在树下打着弹子、拍着三角,也有追逐着钻过树洞的,一个夏日的黄昏便在笑声中喧嚣起来,而西边天际的红霞正慢慢淡去,各家房屋上的炊烟也袅袅地在微风中零乱,不一会儿,谁家的母亲喊吃饭的声音便次第响起。</p><p class="ql-block">秋天的午后,可以说是银杏树特有的时光,温暖的阳光融融地洒在金黄的银杏树叶上,满满的尽是喜悦与安详,那明黄中仿佛是奶奶慈爱的笑脸,有着岁月的沉淀,但更多的是温暖、是从容,是经历风霜后的淡定与敞亮。有风拂过,带来秋天的凉爽,有叶儿在风中飘散,翩翩的,有的一片金黄,有的还镶嵌点儿老绿,摇曳多姿。后来读过一篇文章,把秋天银杏叶的飘落形容成翻飞的蝴蝶,竟让我很是遐思,泪光中仿佛又回到那个秋天的午后,有一个少年,立在那棵银杏树下,仰着脸,伸出稚嫩的小手,努力想抓一片落叶,托在掌心。坠落的熟果,孩童们是可以捡拾的,剥皮晾干,洁白如珠玉,火中烧熟,剥开,便有了一股清香淡淡,抠去胚芽(大人们说那是有毒的,不能吃),吃起来有一种糍糍的香甜,是儿时的美味之一。倘若谁家有婚嫁,也会捡一些,染成红绿色,说是象征白头偕老,是一种喜庆与吉兆。</p><p class="ql-block">突然有一天,银杏变得金贵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消息,说是银杏不仅营养价值高,还有很神奇的药用价值,可以治癌症、可以抗衰老,于是乎普通的银杏变成了宝贝疙瘩,一斤售价二三十元,甚至政府也出面组织栽种,一时间银杏富民,甚嚣尘上。而家乡门口那棵银杏由于品种好,行家说一斤果实一百八十到二百二十粒,是上上之品,引得承包者纷至沓来,开春时节,花叶无期,一棵树竞价上万,三十年前这可不是一笔小财富。为了提高产量,承包者想尽了办法,将银杏树围上栅栏,与人畜相隔,花开季节,人工授粉,银杏树便像一个有钱的老头,寂寞的生活在他空旷的庭院里,没了伙伴、没了乐趣。</p><p class="ql-block">繁华落尽,却也没有了原有的精气神,加之农村人口大量外流,有的走了,便不再回来,有的偶尔回来,也如同匆匆过客,家,只是行程中的旅店,当银杏树光华不再,便无人问津。我间或回家省亲,远远地就看见银杏树孤独的立于黄昏晚照中,枯叶残枝,无力的耷拉着,不免倍增伤感。我知道,银杏树终将老去。</p><p class="ql-block">就像家乡的老屋,就像我的爹娘。</p><p class="ql-block">就像我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