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雨夜山南</p><p class="ql-block">下午三点多，我坐的动车缓缓驶入西藏的山南火车站，这是我第一次来山南。这次我在山南选择的住处是一家藏族民宿，兼因一位住客的一小段评论，他说自己旅行从不愿住酒店，只愿意住民宿。大家都是旅行者，可以多交朋友，互通有无！我立刻想起我第一次到拉萨，就住的是25元一天的旅社，薄木板隔成的极窄小的单间，人就像睡在大马路上，隔壁的一切声音，嘻笑怒骂，绵绵细语，呵欠，呼噜，放屁……统统收入耳中。不过这样的价格，人家还免费包洗客人的脏衣服，夫复何求？旅社里住的大多数是欧洲来的背包客，拼车包车找旅伴的小纸条贴满了墙上的告示板，我对面房间住的是一对来自荷兰的小情侣，他们还别出心裁旳把自己的姓名，国籍，照片和欢迎聊天交友的卡片钉在自己的房间的门楣上！看过我的游记视频《高高天路用心走》的朋友，应该看过这个场景。</p><p class="ql-block">于是我顿时动了心，想想还从没有住过藏族民宿，于是就毫不犹豫的预订了这个藏家民宿，一天才35元，三人间中的一个床位，在拉萨和日喀则，这还不夠两碗牛肉面的钱。不过出于谨慎，我只订了一天，试住一下，感觉不错再续订。</p><p class="ql-block">进了民宿，第一感觉真不错！公共卫生间，淋浴间，客房都还干净卫生，藏式民居建筑，藏族装修风格。三人间三张床，三个床头柜，一台液晶电视机，比我当年在拉萨住的好太多了。</p><p class="ql-block">扫视了一下房间，一位室友似乎没有箱包，只有一个大塑料袋的杂物，放在门旁的靠背椅上。另一个室友的黑色双肩包放在他的床头柜前，而他床头柜上的洗漱物品包则特别刺跟，是一个大红色的包，像是女士用的。我一楞：难道藏族民宿也是像青旅那样男女混居的吗？不免想起了自己平生唯一的一次住青旅的经历，那是在泰国曼谷，住的是八人间，我和三位菲律宾女士共度了一夜，但绝不是艳情小说中的良宵，只是互不打扰各睡各觉。不过转念一想，中国不可能充许男女混居，再者，青旅的床位都有帘子隔出一个私密空间，这个房间却是一览无余的……</p><p class="ql-block">发到群里，有人调侃，要交桃花运了。我回了句：小盆友，想歪了哈！百分之百是抠脚大汉。没想到一语成真，且听我慢慢道来。</p><p class="ql-block">上街逛了逛山南市容，吃罢晚饭，回到房间，那两位室友还没回来。</p><p class="ql-block">躺下后没多久，一位室友回来了！但见他矮粗身材，两只眼睛特别圆，看上去三十多岁，手里拿着顶小圆草帽，不是礼帽样式的，就是庄稼人干活戴的那种，脸被晒的黑红黑红的。他进门后，把草帽往床上一扔，开灯开电视，鞋子一脱，冲着我开聊了。这时抠脚大汉这个词开始应验了，房间里的空气，本来还算清新，这时一股子脚臭味，如严冬下墙角梅花的喑香，慢慢的弥漫到每一个角落里！草帽哥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有时还有点叠字式的结巴，听口音像是徐州一带的，苏皖豫鲁的方言味道都沾一点。但据他自己说，他来自贵州。</p><p class="ql-block">他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何方人氏，干过什么，功名利禄等等，在他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后，估计一个贫穷但又有好奇心，喜欢到处跑跑的退休小老头的人设，已经在他心目中建立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对我已经有了某种优越感，可以放松身心的看待我了，对此，我求之不得！</p><p class="ql-block">不过此时我已经确定，他绝对不是什么背包客，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开始问他来山南干什么的。这在我是很少有的举动，我一般绝对不去打听别人的家庭职业收入与功名之类的隐私，都是别人自我介绍，别人不说我不问。我直接问他，你一个人到这儿，是来打工的吗？没想到他仿佛被我侮辱了一样，露出一脸鄙夷，说到西藏打工，还不如在家打工呢！这里打工能挣几个钱？我在这边是做生意！我心里暗想，做生意，顶着个破草帽住在35元一个床位的民宿，能做哪门子生意？我信你个鬼！这哥们儿真是打诳语不脸红！我又接着问，做生意得有买卖，你买什么卖什么呢？家乡特产？西藏这边好卖么？买东西，你这样也不像呃。人家很坦然的答复，有事做有事做！到此我虽然阅人无数，但对他还真是一头雾水了！</p><p class="ql-block">此时外面已经全黑了，隐隐约约传来了雷声，不一会儿，大雨哗啦啦啦的下了起来。他说他来山南几十天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又对我说，把明天去羊卓雍措的票退了吧，天气不好，去也白去。</p><p class="ql-block">大概是认定我笑容可掬，听的多说的少，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放开胸怀开始了大聊特聊。我吃惊的发现，我去过的国内景区，除了东北，他都去过。我特别感兴趣的川藏线沿途，彵居然门儿清！要知道，进藏快十天了，我遇到的内地游客，包括甘孜来朝佛的洛桑老弟，他们中没有一个走的是川藏线。不是坐飞机就是青藏铁路。这个“生意人”居然是沿川藏线一站一站上来的，还遇到过塌方泥石流，看到过落石砸中车辆，所幸没人伤亡。问他沿途长途车费多少，他又含糊其辞。而且无论聊到什么地方，他总是习惯性地评价一下那儿的人有钱没钱，我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呢？</p><p class="ql-block">这时，他指了指那个空床，说他也是个生意人，这么晚了，雨这么大，该回不来了。哟，又一个生意人！我也算经过几年商，这个每天35元一个床位的民宿，怎么这么多生意人。这都做的什么生意呢？我在微信里写出了我的疑惑，一些亲友同学开始为我担心……</p><p class="ql-block">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点聊累了，看起电视来。窗外的雨一直在哗哗的下，这是我来山南的笫一夜：雨夜山南！</p><p class="ql-block">我扯过我的遮阳帽，盖在脸上，看似睡了，其实是思潮起伏。想着他讲的那些半真半假的事情，想着这一屋子的“生意人”。正在这时，那位室友回来了！他带进来一股子冷空气，不过房间里的脚臭味与烟味少了许多。忘了说了，那位草帽客还是个烟民，他还客气的请我吸咽，被我谢绝了。他呑云吐雾起来，我为自己在全民K歌上风头一时的歌喉担起心来。看起来他俩很熟络了，他俩一番往来，我听的十分过瘾，索性装睡，但偷偷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命运安排我进入了这个场景，我应该观察与记录下来，难道这不也是人在路上的一部分么？</p><p class="ql-block">在听了他俩的一番对话后，许多疑惑迎刃而解。进门后，后来者劈头便问草帽客：今天怎么样？四五百有吧？草帽客答道没有那么多！后来者又说，明天周六，藏历是不是初一或十五，去昌珠寺，那儿迎文成公主，藏民多，好要钱。我茅塞顿开，我勒个去，这生意原来是要钱，草帽客原来是个职业乞丐！这时草帽客说，这雨下的这么大，明天哪儿都去不了了！但新的疑问随之而来，后来者做的又是什么生意呢？</p><p class="ql-block">后来者自称父母是新中国第一代大学生，毕业后响应号召来到大西北的兰州。他出生在南京，在那儿长到十几岁才到兰州父母身边，所以一口南京腔至今未改。这十几年年年来西藏做生意，现在的生意是卖文具。但这说法的漏洞在于，你做生意，为什么与内地来西藏的职业乞丐们这么熟稔，难道是住民宿住的？他与草帽客聊起来这些乞丐们的外号，来处，身世，结局，有什么故事，如数家珍！许多人和事草帽客也不知道，看来后来者的资格要老一点，毕竟年龄在那儿摆着，后来者自称快六十了。不过许多人和事草帽客也十分清楚，因为他们既是同行又是竞争对手。草帽客近些年也是年年来西藏乞讨，要几个月钱，然后再下高原。在”生意”需要下，他连藏历，什么地方有什么法事节日，都知道！他一呆几个月，哪儿都去，十处打锣九处有他，背包客与他比游历，真是班门弄斧了。</p><p class="ql-block">后来者历数各位乞丐时，草帽客时常应合后来者，某某庙会，某某某去了，要的比我还多，然后国骂三字经，以下略去数十字……</p><p class="ql-block">做为四肢健全的乞丐，草帽客对于残疾人乞丐，恨之入骨。这一点上，四肢健全的后来者生意人，似乎深有同感。为了佐证自己的残疾人乞丐心理变态冷血无情的观点，后来者讲了个他亲历的事情，某年昌都的赛马节上，一对十几年的来自陕西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残疾人乞丐，其中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快六十岁的那个，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两天中，他的朋友不闻不问，在赛马节自顾自要钱。眼见那个人就不行了，肺水肿了，后来者看不下去，给110打了电话，没等110到，那人就咽气了，他的朋友也逃之夭夭，怕被连累云云。</p><p class="ql-block">后来者问草帽客，这几年，每年二三十万有了吧？草帽客说了句没有那么多，十多万差不多！后来者接着问，快四十了，不考虑找个老婆成个家？我知道你们不缺女人睡觉，尤其是藏区，她们对汉族男人还挺喜欢的。这时草帽客像被打了鸡血，兴奋起来！说什么藏族女人不能找，人虽然贤惠，但拴在高原上一辈子下不去了；汉族女人二婚的不能找，太厉害了；缅甸女人最好，某某某找了个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没花多少钱，特别勤快云云。</p><p class="ql-block">听他俩聊天，智商也时时受到摧残。吹吹牛也就罢了，有时也太离谱了！后来者说自己的儿子发财时，抽一百多一根的雪茄，喝什么什么牌子的好酒，现在家里还剩好多，也卖不掉！白头翁曰，尔等吹过头了，满街回収烟酒礼品的小店，你卖不掉？！草帽客又吹，某某某去香港新加坡要钱，一天就要二十万，住五星级酒店！我立刻想到前些年公知全胜时期，我亲耳听两个北京爷们聊天，美国肯德基麦当劳对乞丐免费供应！</p><p class="ql-block">草帽客心中的偶像是一位河南老头，对这位他心中滴神，他形容的有鼻子有眼的。据说其人儿子在北京是正师级干部，儿媳妇是高干女儿，房车俱佳，要老头儿去养老，人家不干！到处要饭，已经成了巨富，有三个老婆，草帽客特别注明其中一位在浙江，不知道为何对浙江情有独钟。</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山南的深夜十分寒冷，但两位生意人此时一定是热血沸腾，旁边竖着的这双耳朵也是意兴阑珊，感谢命运，在旅途中安排了这一个场景，让你记录，让你细品！</p><p class="ql-block">山南的夜雨，今人难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