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cinderella

这是海妮第八次上省城抓药了，老中医不知道看了几个，什么古怪的偏方也都试过，可这肚子就像是石头做的，怎么也造不出一个娃来。 婆婆尖酸刻薄，一个院住着的嫂子更是瞧她不上眼，好在前年小叔子生了孩子，婆婆夹着包去给哄孩子，海妮的耳根子才清净了些。 也不知道是为啥子，这几年苦汤子喝到胃疼，就是不见动静。 海妮坐在小旅店的床上，窗外传来炸臭豆腐的浓重气味，她就不明白这城里人为什么偏偏喜欢吃这么臭的东西，那些穿着洋气的姑娘，一边吃着臭豆腐，一边招摇过市，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双柱，要不这次你也检查一下子，好不容易挂到张大夫的号。”海妮试探的问。“哼，我有什么可检查的，就我这体格，你还不知道？检查到我头上来了。”双柱漫不经心的回答。 海妮不再说话，起身把窗户关上，躺到床上来。双柱“砰”的一声打开窗，炸臭豆腐的气味一下子涌了进来，钻进海妮的鼻腔，一瞬间，她气都不敢喘。 排到海妮，已经快到中午，老中医眯缝着眼睛，他一边切脉一边问诊，“你多大了？”“我三十了。”“你有没有怀过孕？”“没有。”“结婚几年了？”“到今年九月就满五年了。”海妮忍不住叹了口气。老中医睁开了眼，看着眼前这个满是愁怨的女人，她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她身后的男人，扭头望着窗外，窗外大树上的蝉，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 “你看过西医吗？”“看过，医生说没有什么问题。”“你带他去看过吗？”老中医指着她身后的男人。 回旅馆的路上，双柱走在前面，踢着石子，海妮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像是一个影子，深深地埋在斑驳的树荫里。 回到家，双柱就找哥们喝酒去了，海妮坐在院子的石阶上，看着太阳慢慢的坠入了山底。石阶上的热气还在，嫂子家的孩子调皮的向她吐舌头，她刚起身，嫂子就一把扯走了孩子，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黑暗里。 一个身影闪进院子，海妮吓了一跳，转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从小玩到大的壮哥，他嘿嘿一笑漏出两排大白牙。 “什么时候回来的？”壮哥递过来一个浑圆的大西瓜。“晌午回来的。”海妮走进屋里，点着了院子里的灯。“看怎么样？”壮哥接过切好的西瓜问。“还能咋样？我这辈子恐怕没有当妈的命了。”海妮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 她其实很想说出老中医的猜想，可是，她多少还是要顾及双柱的颜面，想到这，她叹了一口气。 “别灰心，再打听打听，现在什么病都能治，你别放弃。”壮哥站起来把一块西瓜皮扔到围墙外边的田地里去了。 大门“哗啦”一响，双柱回来了，他走路打着晃，满身的酒气，嘴里嘀嘀咕咕骂着爹娘，他抬眼一看，就笑了。“唉呀，我回来的不巧了，耽搁你俩了，我马上就走。”双柱转身要出去，海妮跑下台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还往哪里走，都几点了？”“你也知道啊，这么晚了还和一个大老爷们呆在一起，哈哈，好，反正你也生不出孩子，没事，随便玩。”海妮伸出手想给他一巴掌，大壮拉住了她。 “海妮，算了，快扶着他进屋吧，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你有本事你别走啊，你俩一被窝睡啊，你早寻思什么了，有本事你娶她啊。”双柱骂骂咧咧，东倒西歪，海妮眼里含泪，拽着他进屋了。 第二天一早，海妮就去田里干活了，回来时已是下半晌，双柱还赖在床上，见海妮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来试试，我到底哪不行！”他强拉着海妮的衣服，硬把她按进被窝里。海妮无力反抗，挣扎几番就败下阵来，眼泪顺着眼角流进耳朵里。 接下来的几天，双柱都去大俏家打扑克，农活几乎不干，回来就是一身酒气，两句话不顺心，就拿海妮出气。 刚结婚那几年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勤劳肯干不说，对海妮更是呵护有加，海妮才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他。 一天，天还未黑，大俏就找上门了，她把铁门拍得震天响，引得不少人来看热闹，她手里拎着双柱的裤衩，一把扔进海妮家的院子里，讥讽的哭骂道：“管好你家的爷们，不要到外边像个公狗一样发情，自己老婆下不出蛋，就找别人下，不要脸。” 前院后院的人都围了上来，小小的大门快要被挤爆了，大俏一看人越来越多，哭骂的越发卖力了。“我一个寡妇人家，不容易，每天天没黑就锁门，就怕招惹是非，偏偏有那不知耻的王八蛋，硬往我家里钻。” 海妮躲在屋里，气得浑身发抖，她堵住耳朵，却止不住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出了星子，人才慢慢散去，双柱悄悄的翻墙进来，青了眼眶，他什么都没有说，倒头就睡着了，这一夜，海妮眼睁睁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 双柱总算是稳当了几天，海妮什么也没有问，可是心里却空了一个大洞，怎么也堵不住的穿过的秋风来。 海妮在大集上看见了大壮，大壮帮她把一麻袋的玉米棒子都卖了，海妮如释重负，回去的路上手脚落个轻巧，大壮帮她推着车，俩人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着。 大壮今年三十了，还是没有娶亲，一方面是因为大壮父母早逝，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壮不想做上门女婿，对娶媳妇这件事不上心。 海妮没少劝他，但是只要一提起这个话茬，大壮就缄口不言了。海妮也就知趣的绕开话题。 初秋的风，凉爽之中有那么一丝冷意，道两旁的梧桐树，开始自顾自的黄了叶子，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早被虫子啃食得千疮百孔不成样子。 大壮问起前几天的事，海妮一肚子的委屈，被当众羞辱不说，就是双柱太没有良心了，竟然做出这样令人心寒的事情来。海妮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大壮看着她孱弱的颤抖的肩头，忍不住一把揽她入怀，海妮没忍住，抱着大壮的肩膀哭出声来。 好在没有过路的行人看见这一幕，泪干些了，海妮就挣脱了大壮的怀抱，她怨恨双柱，但她还是离不开他，或者说，她暂时还没有勇气离开他。 大壮咧嘴笑了，拍拍海妮的肩膀，像个哥哥一样的自然，然后两个人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相伴而行。海妮的心里似乎舒服了许多，虽然没有放下，但还是获得了短暂的安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啪”的一巴掌重重的落在海妮的脸上，双柱不知道从哪听说的，海妮搂了别的男人。 这是双柱第一次动手，海妮的脸火辣辣的，又热又胀。她冲出房门，穿过院子，推开看热闹的嫂子，径直向村东边走去，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她觉得她筋疲力竭，她随时都会窒息而死。 她穿过小河，钻进苞米地，苞米锋利的叶子分割着她的臂膊，她无法停下脚步，无数个蛛网扑在她的脸上，玉米淡黄色的花粉沾染了她凌乱的发，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停下来。 直到有一个人拦腰抱住她，她惊恐的闭上眼睛，温热的唇压过来，撕扯着她唇，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在山边的一棵松树下，一张熟悉的脸，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任那个人把自己揉碎，撒进洪荒的时光之野。 夜幕降临，一切都已经过去，月亮还是昨天的月亮，星星还是见过的星星。 海妮踉跄着回到家，双柱已经睡了，满屋的酒气，她把自己洗干净，然后赤条条的钻进双柱的被窝。她太疲累了，一闭上眼睛，天就亮了，双柱压在她身上，嘴里不停的说着污言秽语，她厌恶到了极点。 苞米地尽头的松树下，成了海妮和大壮的小窝，他们俩个像野兽一样，在草丛里栖息，相互被需要，相互被满足，这似乎冲淡了海妮对双柱的怨恨，她现在只想着快乐就好。 很快，半年过去了，双柱不怎么着家，海妮也不抱怨一句，日子照样过，直到有一天，蒸好的鱼刚端上桌，海妮就恶心起来，她跑到院子里吐了，双柱狐疑的望着窗外，伸长耳朵听着，他站起身来，正撞上进屋喝水的海妮。 “你这是有了？”双柱阴阳怪气的问。海妮没有搭话，双柱拉起她就往外走。不多时，化验结果出来了，海妮怀孕了，看着化验单，海妮的心里五味杂陈。 双柱像是遭了当头一棒，半天缓不过神来，他先是跑到弟弟家接回老娘，又慌张的去买了猪肉，他搓着手，在堂屋里来回踱步，他点了一支烟，又迅速掐灭。 海妮什么都没有想，她的心里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 大壮从别人的嘴里知道海妮怀孕的消息，他如释重负，没有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只是觉得心酸不已，看来他们分手的日子近了。 大俏的丈夫死于井下事故，索了二十几万赔偿金。大俏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村里那些闲汉没有看见她不动心的。大壮也是其中一个。 大壮父母早逝，这么多年来，他多么渴望一个成熟女人的臂弯，大俏就这样娉婷的走进他的眼里，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 双柱对大俏的纠缠，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那一日，双柱喝多酒，跑到大俏的堂屋里，脱了裤子，大壮从里屋出来去，一拳就把他打倒了，为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大俏去找海妮，演了那么一场好戏。 海妮，在大壮的心里，不过是邻家的妹子，他关心她，但是再近一步的关系，他从没有想过。 可是贼心不死的双柱，仍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觊觎这大俏这块肥肉。 大壮不知所措，他贪恋大俏给他的温柔乡，他太没有安全感了。直到他在大集上遇到了海妮，看她一个人搬着百八十斤的苞米，他便下定了决心，回去的路上，海妮靠近他肩膀的时候，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他每天都在海妮家附近徘徊，终于找到了机会，得了手，他扛起海妮的那一霎那，他紧张得浑身颤抖，他粗暴的抚摸着她，他并不喜欢瘦骨嶙峋的女人，她和大俏比起来差多了，可是他停不下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大俏花白的身体。 就这样在山野里，两个人和草木纠缠，他看出了海妮对他的依恋，但他冷着心，他只想给她一个孩子，让双柱把心从大俏那里抽回来。 现在海妮怀孕了，他终于可以不再逢场作戏，他终于可以在大俏身边睡个安稳觉了。 海妮在松树下坐了半晌，没有风，枯掉的松针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已经被砍倒，只剩下干瘪的黄色枝干，虽束在一起，却也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大壮还是来了，海妮扑将过去，把头埋在大壮的怀里，她喜欢他的味道，有那么点女人的脂香味道。她的脸被大壮兜里的三万块钱咯得生疼。 大壮甩开她的手，扔下三万块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双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体贴呵护，无微不至。可在海妮眼里，他却成了陌生人。 海妮不再需要男人，她只想要一个源于她血肉的孩子。 海妮的肚子渐渐隆起的时候，雪就一场接着一场下个没完。天刚放晴，双柱就说起了大壮的婚礼，海妮瞪大了眼睛，他要娶大俏，原来是这样，海妮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婚礼在元旦那天如期举行，双柱本不想去，可是拗不过海妮，还是去了，整个天地间，银装素裹，大俏穿着大红的裙子，大壮西装革履，真是璧人一对。 大壮躲闪着海妮炙热的目光，双柱快要被妖冶的大俏勾去魂魄了。婚礼终于结束了，新人双双入了洞房，扒着门缝旁听的婆娘捂着嘴笑着。雪又下了起来，先是大片的鹅毛，然后是细小的打在人脸上生疼的雪屑，回家的路上，双柱神不守舍，海妮落下泪来。 大壮婚后不久，大俏就怀孕了。五月，海妮生了个女孩，长的眉清目秀，一家人欢欢喜喜，再大一些时，谁见了都说长得像大壮。下半年刚过了白露，大俏生了个男孩出来，竟也和双柱长得一般模样。 风言风语在整个大梨树村传得沸沸扬扬，给别人的孩子当爹，成了当地的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