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看大戏

老迷จุ๊บิ

西关看大戏

文／肖冰

又是月四十无雨。

越是无雨，老日头就越耍半吊子。从早到晚，一整天一整天就么高高地挂在天上日死莫活，也不说歇上一会。炽热的阳光烤得院子里的椿树叶子蔫儿巴叽的，像一只只打了败仗的小鸡仔。树荫下原本绿盈盈的苔皮也被烤成了深褐色，裂开的口子仿若一道道结了痂的旧疤痕，触目惊心却又无可奈何。

姥姥左手搭着凉棚，右胳膊伴随着一对三寸金莲一甩一甩，一会儿北边瞅瞅，一会儿南边望望。“云往北，黄河溢，云往南，长流檐。”可这老天爷偏不长眼，长空万里，瓦蓝瓦蓝的，连一丝云彩的影子都找不见。

“唉，这西关也……也不说赶紧唱戏，再不唱戏，人都要冒烟了！”姥姥两片干瘪的嘴唇似乎也被烤粘糊了，眉头紧锁，说起话来也不利索了。

西关，是牛杜镇辖区内的一个自然村，估计是因为位于镇子的正西方，就像镇守西边的关隘，因而取名叫作西关吧，现在改名叫作镇西。其实是猫叫咪咪，还依然是辖制着西关、里村、沿村、雷家庄、永发庄五个自然村。只不过是村里的老年人习惯叫它西关，而年轻人则习惯叫它镇西。就我而言，感觉还是西关叫着亲切，因为它沉浸了我童年时代太多的美好记忆和情感寄托。

我的童年时光基本上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而在姥姥家，最快乐的事儿莫过于跟着姥姥去西关看戏了。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问姥姥：“姥姥，你啥时候带我去看戏呀？”“别急，等天旱了西关就要唱戏了。”“为啥要等天旱了才唱呀？”我就弄不明白了，这天旱跟唱戏又有什么关系呢？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嘛！“傻孩子，天旱了，西关才会唱戏，一唱戏，龙王就会来送雨，老百姓就不会喝西北风了。”哦，我似懂非懂，于是就天天巴望着天旱。

西关舞台在村委会大院正南，破破烂烂，普普通通，我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可说也邪门，每次一唱戏，老天必然会下一场雨。迷信也好，巧合也罢，这世上本来就有好多现象无法用科学理智地解释它的合理性，不说也罢。只要能带来甘霖，解去老百姓的干旱之苦，又有什么不好呢！

说话又过去了几天，眼看着地里的庄稼都快要旱死了，西关终于忍无可忍了！

“根儿，吃过饭搬上凳子，跟着姥姥西关看戏走。”天快黑的时候，姥姥对我说道。“噢，到西关看戏了！”我欢快地像一头小马驹，哪里能体会得到大人们心头笼罩的忧愁呢？

吃过饭，我早早就搬了一只长凳子等着姥姥。姥姥照例要梳妆打扮一番。虽说六十多岁的人了，但出门前必会精心打理一番。姥姥说，这是最起码的礼仪待道。在我的印象中，姥姥从来都没有邋遢过，就连晚上睡觉发髻都是整整洁洁的，纤毫不乱。听母亲说，姥姥当年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打小学得一手的琴棋书画。怪不得姥姥言谈举止大方得体，见识非凡，彬彬有礼，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呢！难怪巷子里人都说，就凭着姥爷穷得叮当响的家境，能娶到姥姥，那可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怪不得姥爷总是对姥姥言听计从，唯马首是瞻呢！

姥姥很快就收拾利索了。我扛起凳子就要走，姥姥不许：“来，根儿和姥姥一人一头抬着，别把我的根儿铮得不长个子了。”“不长就不长，这样，我就不害怕天塌下来了。”“傻孩子，长不了个儿，将来谁家姑娘会看上你呀！”姥姥抚摸着我的头咯咯笑了起来。

舞台下面早就热闹起来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熙熙攘攘。有外村的本村的；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也有他大舅他二舅的；有推独轮车平板车的，有套牛车的、马车的、驴车的、骡车的，还有开手扶拖拉机的、四轮拖拉机的；有卖甜高粱杆杆、甘蔗、西瓜甜瓜的，有吹糖人棉花糖的，有炒凉粉炸油疙瘩的，还有打饼子卖羊肉套饭的。那羊肉锅里白生生的细浪不停地翻滚着，一阵阵香味便随着风飘了过来，沁人心脾，惹的人直抿嘴，生怕一不小心口水就会溢出来流到下巴上，惹来一阵阵哄堂大笑。其实，谁笑话谁呀，谁闻到那诱人的香味还不得流一路的哈喇子呢！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无论环境如何恶劣，无论生活如何糟糕，人们总会在苦中寻乐，在贫瘠中爆发出勃勃生机！这大抵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庚续千年、长久不衰、充满希望的精神力量根源之所在！

舞台两边挂了两条长长的白布，姥姥说那是打字幕用的。刚和姥姥找了个位置坐定，舞台上的大喇叭里就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音，像百灵鸟唱歌似的：“观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今晚演出的剧目是蒲剧折子戏《挂画》，主演王秀兰；蒲剧本戏《蝴蝶杯游龟山》。7点半准时开演，7点半准时开演，请观众朋友们欣赏！”哇哦！王秀兰大师要来表演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姥姥姥姥，是去过咱家的秀兰奶奶吗？”“是呀！”姥姥也是一脸的兴奋。要知道，《挂画》这出戏是相当出名的，在晋南一带一直流传着“宁看存才挂画，不坐民国天下”的故事，可见其影响之大了。这出戏难度极高，危险也大，年轻演员表演都很吃力，更别说秀兰奶奶这一年已经50多岁了。我暗暗为秀兰奶奶捏了一把汗。

不一会儿，戏开演了！随着一阵悠扬婉转的前奏，秀兰奶奶出场了！哇！秀兰奶奶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只见她袅袅娜娜，如风摆杨柳，明目皓齿，似蟾宫嫦娥；凳上了椅子背，俏足点点，莲步款款，举手投足间让人如醉如痴，思接千载，神游八荒，忘却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和忧愁。

“姥姥姥姥，西关都唱戏了，怎么还不下雨呀？”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太阳依旧明晃晃地挂在天空，耀得人头晕眼花。“别急，该来的总会来的。”姥姥笑着帮我将胳膊钻进了衣袖。“姥姥，昨晚戏啥时候唱完的呀？今晚又要唱什么戏呢？”我边拽裤腿边问。“小睡猫，昨晚你秀兰奶奶唱完不一会你就睡着了，人家喇叭都预告了！还是你秀兰奶奶演的，《窦娥冤》。”“噢噢噢！又可以看秀兰奶奶演戏了！”我高兴地两条腿猛地一伸。“快出来，小调皮！两条腿钻到一个裤腿里了。”姥姥边笑着边把裤子摆正。

傍晚的时候，西边升起了一团乌云，太阳慢慢钻到了云后面，转眼间，天色暗了下来。

戏7点半准时开演。正当看到秀兰奶奶被一群坏蛋押赴刑场，我咬牙切齿、愤恨填膺的时候，头顶上黑洞洞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芒，紧接着响起了“咔嚓”一声炸雷。转瞬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一阵接着一阵，一阵比一阵猛烈。“不好啦！要下雨了！”人群一阵骚动，乱哄哄地四散而跑。

我急忙扛起凳子拽着姥姥也随着人群往外跑。没跑几步，就听见旁边摆摊子的棚子“咣当咣当”直响。

“不好，下冰雹了！”姥姥赶紧用身子护住我，急急忙忙避到附近的一家屋檐底下。刚站好，只见鸽子蛋大的冰雹“哗啦啦”倾泻而至，砸得旁边的铝盆、铁皮桶“叮叮咣咣”响个不停。一会儿，就把盆和桶砸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好险啊！要是再迟一点，要不是姥姥护着，俺这小脑袋不被砸开花了才怪哩！

作者简介:肖冰，自由写作者，喜好于平凡生活中追寻灵动，以文字珍藏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