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谣与困境

野之

<h5>  从多年的阅读史中我总结到,联想、象征、隐喻,是文学的根本支柱。前几天,有一个夜晚,我听到柳爽的《杀死里昂》,里面唱“谁家的猫躺在了路中央,谁的摩托挺在了湖面上”,我想想,哦,这就是文学。</h5><h5>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听民谣已经不可考,大约是从17年前后也说不定更早,起初我大概不是确实地喜欢民谣,只是对音乐有所偏爱,因而听民谣也只是在听不同风格的音乐,并不是专心听更不是发烧友。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音乐对于下沉高雅、低俗上升的时代本就不是什么专属品,更不是值得标榜的格调。</h5><h5> 现在想想,当时听的最早有民谣感的歌是周云蓬的《九月》,一个瞎子,揣测中连生活都难以自理的人,竟然孤独到用灵魂唱歌,还是海子的歌,这在父辈的眼里简直是不可救药,闲得没事,因为对大多数人而言,梦想是好的,否则钱是重要的,对于吃饭而言,唱歌只是闲来无事做的。然而他们丝毫没有察觉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正在跟随着物质的丰腴而变得更加诚实而孤独,诚实的人是没办法幸福的,因为群居而产生的虚伪与不得不群居而产生的利益几乎每天又在产生着矛盾,矛盾就像真和假媾和产下的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是双胞胎该有多好。周云蓬唱海子,一个瞎了,一个卧轨,这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隐喻,凄凉,潇洒,就好像不见得给那些心碎的人唱也都足以使人心碎,诗里没有爱情,没有生活,就是生死,他们甚至把一个无辜的月份都唱得心碎了,拼一颗心比拼一滩水要难得多。</h5><h5>  民谣唱得就是这种孤独,一个健全的人抑或专业的音乐家会听各种各样的音乐,音乐对于人而言更像是职业,事事关己,又事不关己,但风格如同一扇扇门,会把大多数性格孤寂的人锁在民谣这间房子。当然,孤独仅仅是一种主观感受,有的人自认不凡,有的人天生敏感,有的人遭人遗弃,有的人覆水难收,但恰好大多数的民谣都在诉说一种荒凉,而非一件具体的事件,正是这模棱两可的感受跨度颇大,使乐迷们对号入座得如此轻易。</h5><p class="ql-block"><br></p> <h5>  我一直认为我自己是钟爱于摇滚的,大约是因为供不应求的缘故,后面并没有听过什么摇滚,此外,摇滚精神是可贵的,但摇滚多少会教唆叛逆和烦躁。民谣的叛逆是温和的,出世的,隐忍的,更切合于孤独和死亡,对于自我封闭并不受人待见的人而言,的的确确是绝佳的避风港湾。但是民谣里有些并不悠扬和高亢的嗓音似乎连乐曲都影响得不清不楚,像左小诅咒,我至今难以认同,从另一方面说,民谣中的不同风格更细分则更加小众,因为本来会时常孤独的人就少,不同的孤独再进入不同的房间,那这些小房间里的人就更加无法互通。几年里,我间歇听过陈鸿宇、王喂马、暗杠、马融,也偶尔听过一点李志、柳爽,但都很少,原因是我仍然认为民谣有两个特性,一个是民谣唱法和旋律的疏离性,也就说很难像流行音乐一样从旋律上迅速进入主体,而往往很多歌曲等到发觉戳中柔软的时候它早已经无迹可寻,另一个是民谣风格的小众性,它所表达的孤独感千人千面,民谣歌手像散兵游勇一样队伍庞大,一个人怎么能在某一刻就忽然通过一首歌感知一种截然不同的孤独感呢?王喂马的《骏马谣》我听了不下一百遍,唱的是天遥地阔里的孤傲和困顿;马融的《赤脚的孤儿》,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喊得歇斯底里;宿羽阳的《十一种孤独》,又是安安静静的隐隐作痛,像终日拉着窗帘的屋子里,天蓝的旧窗帘,落下床的被单,扔了一地的书。</h5><h5> 民谣根本是向着死的生活方式,求生不能,求死不敢。是懦弱者的吟唱。懦弱是因为这群人居多是与世无争的,情感脆弱,教育良好,笨拙,疼痛,不苟,高兴来得轻松,去得也容易,因为星沉大海、繁华落幕,这群人了解得透彻极了。就好像《杀死里昂》里写的:“然后在丑陋前掏出手枪,然后在美梦中杀死里昂”,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忧愁是雾霭一样漂浮的烟,是一种只能缓解无法痊愈的病,像对全世界模模糊糊的抱歉,像把自己寄放给别人的愧疚,它挥之不去,索性只好逼迫我与之共存。所以我说民谣是偏哲学的,沉浸于“太阳照常升起”的规律而无法忤逆,极力地通过唱的方式低频呼喊,以求灵魂相通,这种呼喊更接近于低鸣,是另一种隐喻和象征的文学书写,书写,就是在这无人问津的世界上寻找自我和主动权,当我写下来、唱出来的时候,生活就像被自己说服了一部分,就像一件事记录在一本日记中一样易于安放。</h5><p class="ql-block"><br></p> <h5><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有几个朋友,时隔多年,才发现大家都在听民谣,可见民谣的孤独真是如同消声器一样精密,静谧,重新审视,好像一个人就是一种风格,也不知道是人改变了某些歌曲,还是某些歌曲改变了某个人。在摇曳的酒杯外,这些人似乎无话可说,一定是因为民谣的关系,语言更加无力和无能,民谣旋律的起起伏伏,如同一根针把这些人无言地穿梭在一桌,又把这些人的故事无声地串连在一起。痛苦、孤独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一堆特殊的感情状态里被巨大的静谧网罗。史铁生在《命若琴弦》里说:“人有三种根本的困境。第一,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第三,人生来不想死,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说得真好。人对于他人的痛苦是无法感知,甚至毫无想象力的,也许是臆想,但我仍然信任民谣有这种力量,感情是有这种作用的,民谣的针,感情的线,能使人与人更接近沟通的可能。</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我有一个习惯,也算是警醒,听听民谣就必然要换换其他的歌来听,民谣上瘾,瘾的是悲观,孤独加深,痛感加深,佛洛依德说当人无法解除痛苦的时候就会转向享受痛苦,就会更加陷入痛苦的精神鸦片中。即便我知道所有的生活都是念念相续且相对不变的状态的叠加, 米兰·昆德拉说:“除了生病以外,你所感受到的痛苦,都是你的价值观带给你的,而非真实存在。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但是是你自找的生活。”但是,民谣仍然是具有魔力的,在放纵哲学之下,每一词优美的撞击都足以有用。——民谣听着听着就愈发陷入痛苦,活着活着就活得更加愤怒。因为诚实的人不幸福。</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说:“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美德是这个伪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对于世俗而言,这句话本身也是精神鸦片,它会和民谣给人的感受一样,使人出离,从而进入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纯粹的精神世界。这就是现代的宗教,在放纵里寻找信仰,在信仰里一意孤行,用一种偏门左道的哲学毁灭安逸,用哲学毁灭哲学。</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其实,在人根本的困境中,因为从心底抗拒被世界接受,所以独来独往,然而正是因为独来独往,才更加觉得不被世界接受。民谣是一种毒瘾,在放纵哲学里,也要学会像写一本日记一样悉心存放,因为,希望与困境一样都是真实而客观地存在着的,每个人都有最艰难的年份,也许爱与被爱的能力、付出与接受的意愿才能拯救于孤独绝境的我们,“没有谁是一座孤岛,每本书都是一个世界”,这是我最近正在读的书——《岛上书店》给我的一点起色。当然,我所要告诉你的,未必是安顿灵魂的最好方式,也可能只是一个世俗的我的诚心忠告。</span></h5><h5><br></h5><h5><br></h5><h5><br></h5><h5><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野之</span></h5><h5><span style="font-size: 15px;"> 2021年9月18日</span></h5><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