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历史，艺术与旅游（四）意大利古城拉文纳：一个时代的变迁，拜占廷艺术的兴起（下）

Tieq lu （陆铁强）

上面这幅马赛克画像画的是是东罗马帝国（拜占廷）皇帝查士丁尼一世与他的众臣，在西方艺术史，或者在有关中世纪的历史书上常常被引用。不知见过此画的朋友是否想过这样一个问题，至少我以前感到有点奇怪，因为书上都会表明此画的出处是意大利的拉文纳，而不是我们想象中的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现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在我们的概念上，自从罗马帝国分治以后，意大利属于西罗马帝国，也就是西欧的一部分，为什么一个东罗马帝国的皇帝与基督，圣徒们一起在这里受人瞻仰？这个问题就涉及到下面这段历史。

上篇巳经讲到东哥特王国的狄奥多里克一世于公元526年去世。一代枭雄的离去，使得本来就已经在宗教民族问题上头痛不巳的王国雪上加霜。过了29年，在公元555年，东罗马帝国（拜占廷）出兵完全佔领了意大利，所以从那时起，“意大利”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里。那时的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就是上面提到的这位查士丁尼一世。

查士丁尼一世的雕像（雕像在他的故乡，马其顿的斯科普里）

在公元482年，也就是西罗马帝国灭亡的第7年，查士丁尼出生在现在马其顿的斯科普里的农村里。他以后的发达完全是靠着他的叔父。他的叔父名叫查士丁（少一个“尼”字）从小是放猪的，年轻时加了东罗马帝国皇帝的禁卫队，凭着他的勇敢，忠诚与机智，成为禁卫队长，最后在老皇帝去死，因为无直接后嗣，宫廷内陷于一片混乱之中，他被元老院推举为皇帝，成为查士丁一世。这是一个文盲皇帝，但是他蛮有眼光，看中了他的姪子查士丁尼。他尽全力培养他，让他受到宫庭里最好的教育，同时让他很早就参于国家管理。果然，不负他叔父的期望，查士丁尼很快显示出领导的天赋。当他叔父年老去世后，公元527年他顺当地继承了皇位。通常认为拜占廷帝国是自君士坦丁一世（是他把首都从罗马迁到君士坦丁堡）开始，那末可以说查士丁尼一世是君士坦丁一世之后的第一位帝国最伟大的君王。他的文治武功使东罗马帝国一时又达到了历史的巅峰。先说他的武功。下面对比两张地图，第一张是公元493年东哥特王国建立后的地图，第二张是大约60年之后的欧洲版图。尽管不如他先辈君士坦丁那时那么广大，但毕竟他的疆域（红色）已经快将整个地中海又圍了起来。所以这时意大利是在他的疆域之内。

再看他的文治。在他的倡导下，人类历史上的一部伟大的法典产生了，就是《罗马民法大全》。百科中有一段文字，现摘抄如下：罗马民法大全法的核心内容是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这部罗马法的历史影响。德国著名法学家耶林在其著作《罗马法精神》一书中说：“罗马帝国曾三次征服世界，第一次以武力，第二次以宗教，第三次以法律。武力因罗马帝国的灭亡而消失，宗教随着人民思想觉悟的提高、科学的发展而缩小了影响，唯有法律征服世界是最为持久的征服。”事实上，以后欧美各国在不同程度上都无不受到这部罗马法的影响。

在宗教文化上，其他不说，单就在他的年代中在世界各地建造或者重建的教堂大约上千座，为基督教的传播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他被东正教封为圣人。尽管存留至今的为数并不太多，但是从这些教堂的留下的数量，规模与特色来看，可以说这是中世纪初建筑史上一个最伟大的年代。我喜欢将事物作立体的比较，像上篇中对Basilic建筑，我用的是不同历史年代竖向的比较。而今天我想以历史横向作比较，即把一个同时代的东西放在一起，而不是孤立地看一个事物。无论是观赏一件艺术品，还是一座建筑，这样，不仅能欣赏它们本身的精美或者宏伟，而且能深入地认识一个时代。

我不是专业学建筑史的，但尽我所知，将现在世上还存留的查士丁尼时代所建或者重建的重要建筑罗列一下。

以色列伯利恒的圣诞教堂：它是查士丁尼时代重修，並保存至今的一座建筑。我曾专门写过一美篇，並且在上一篇中又一次提及过，这里不再重述。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一座蓄水池教堂：它是当年查士丁尼大帝下令开掘建造的的，非常有意思。可惜的是，当时我去那里旅游时还不知道有这一奇特的去处，现在只好作一番神游了。

地点就在苏菲亚大教堂的附近。

进门处一点不起眼。

从另一侧看其外观。

里面是一座地下宫殿样的地方。据说当时就是查士丁尼大帝为君士坦丁堡宫殿供水而建造的蓄水池，建于公元532年。简单匪夷所思，一座蓄水池要建造的如此规模与堂皇。工程的坚固，历经1500年不到。这使我想起巴黎的地下排水道，尽管自己没有去看过，但从雨果的小说中看到其工程规模与质量相当了不起。看来西方人对民用工程的质量的重视是有传统的，而且不仅着眼于实用，还不惜工本在艺术美观上下功夫。

柯林斯柱林立，有336根，每根高达8米

非常有意思的，有两根柱子的底座是女妖梅杜莎的头像，一个倒立，一个侧放。据说是为了镇妖所立。

淚滴花纹柱子。

下面还有活鱼在游动。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苏菲亚大教堂：当然，这是在查士丁尼时代一件最伟大的建筑，可以与埃及金字塔与神庙，希腊的帕立农神庙等一样，是建筑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值得今后专门为它写上一篇美篇。

提起以上的这些历史事件与同期的各种建筑，就是让圣.维塔教堂放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毫无疑问，圣.维塔教堂是拉文纳地区最辉煌，最精美的建筑，对我来说可能是我这辈子旅游经历中看到最美丽的教堂之一。不仅是我，大约1200年之前的鼎鼎有名的查理曼大帝也对此震憾不巳。克拉克爵士在《文明》第一章中写过一段文字：

“当查理曼从罗马回家的路上，途经意大利东北面的拉文纳，那里有好几座由拜占庭君王们所建造和装饰的建筑，非常壮观与美丽，尽管这些君王自己都从来没有来过。当查理曼在圣维特尔教堂里看到查尔丁尼及狄奥多的马赛克镶嵌画像之后深深体会到，这样的富丽堂皇才配得上君王的气派。

…当回到了亚琛（德国）他的老家，(他将首府设在亚琛，因为那里有温泉，他喜欢在温泉里游泳），他决定倣照圣维特尔建造一座自己的王宫礼拜堂。当然不可能一模一样。他的建筑师梅茨的奥托还沒完全掌握建造圣维特尔教堂很复杂的技术。但是与以前西欧的那些粗糙的石建筑相比，譬如普瓦㨗的洗礼堂，这座查理曼的礼拜堂那简直显得太壮观了。”

下面是德国亚琛主座教堂，当中带穹顶的部分就是查理曼大帝于公元805年所建，基本上是仿效大约250之前的拉文纳的圣.维塔教堂。

下面开始正式介绍圣.维塔教堂。

这是进教堂院子的大门

圣.维塔教堂是个拜占廷式八角的红砖瓦建筑，外观极其一般。有意思的是它巳经用上了几百年后哥特式建筑中用的扶壁。

它就在我去过的城内第一个景点加拉.普拉奇迪亚墓的隔壁。所以从顺序看，这是我在城内观赏的第二个景点。尽管第一个景点已经使我大吃一惊（上文已讲过）。当进入这个景点内部时，依然使我心动加速，赞叹不已。如果要将这两座建筑作一比较的话，不知我是否可以用音乐来表达，加拉.普拉奇迪亚墓像是一首优美动听的小提琴曲，而圣.维塔教堂则是辉煌的交响乐曲。

圣.维塔教堂的平面示意图。

一进入里面，真正的金碧辉煌（金色与绿色）顿时展现在眼前，大致分三层，最高的是圆形的穹顶部分。第二层，除了后殿之外，是相通的柱廊，从下向上能见到由大柱分隔成一个个半圆顶的小穹顶，各有两个柯林斯柱撑着。因为八面都有窗户，所以室内很光亮，再加上透过上面一对对柯林斯柱可见到其深部的结构，有想象的空间，感觉上显很宽敞的，神清气爽。再加上富丽堂皇装潢，真是动人心弦。

最高的穹顶，这幅天顶画巳经是18世纪的作品，是以后重画上去的。

顶层与第二层

第二层，不仅美丽，而且高雅！

第二层与底层

底层有一些精美的石柩浮雕

地面是彩色大理石马赛克，无论色彩与图案也都非常精彩！

即便是柱子，利用自然的花纹装饰得像是一幅幅画。实在令人赞叹！

但是，最出色的是后殿，这是它的真正的精华所在。如果从前面平面图看，就是上面凸出的那部分。

这是后殿的全景。

后殿之顶。中间头戴光环的羊羔，意寓着耶稣基督。四位白衣天使伸出双手似乎在欢呼。四个金色与绿色相间的大三角与其间的饰带图案枝蔓缭绕，其中有各种走兽飞禽。煞是好看！

后殿顶的前面有一条穹形的饰带。其中央是耶稣的头像。两旁排列着上有性名的圣徒头像，一边7位，14位。耶稣门徒应该是12位，不知另两位是谁。

在有耶稣基督与圣徒头像的饰带后面，也就是后殿的左右侧各有极其精彩的马赛克壁画。

右侧壁画

从上图可见最上层的两个壁画中分别有天使与狮子，这就意寓马太与马克两名福音传道者。

下一层，左边有字母，是旧约圣经里先知摩西的故事，他在为他岳父放羊和系上鞋带准备上有燃烧着荆棘的高山，是去见耶和华领收上帝的十诫。右边是先知以赛亚，画中具体故事讲不清楚。

当中穹形画面讲的是献祭：左边是亚伯（圣经开始，亚当夏娃的儿子）用羊来献祭取悦耶和华；右边是一个君王麦基洗德为战胜邪恶的亚伯拉罕献上酒和面包。这都是圣经第一章创世记最前面的故事。

左侧壁画。

同样最上层是福音传道者，左边是约翰（鹰），右边是路加（牛）。

下层：左边是旧约先知耶利米，右边又是摩西，好像这次他巳经得道归来，有种权威的姿态。右下没照全，不知什么意思。

中间是旧约中蛮有名的故事，亚伯拉罕用他儿子为耶和华献活祭的故事。

即便是下面的柱头也特漂亮。

后面墙壁正中是头戴光环的耶稣端坐在蓝色的圆垫上，一手拿着镶嵌着宝石的圆环，一手拿着戒尺，大概赏罚分明的象征，可能是表现最后审判，看来当时还没有中世纪那种蛮可怕的场面。两位有翅膀的白衣天使在两旁，天使左右还有两位圣徒。左边的就是这教堂名命的圣.维塔。他因信教而被戴克里先皇帝在公元304年在附近的博洛尼亚遭杀害，可以说那时巳经是黎明前的黑暗，离君士坦丁大帝的基督教解禁（米兰敕命）只有9年时间。右边是一名字母是Eclesivsepis 的主教（不知什么来头）手里举着一座建筑模型，样子好像就是这座圣.维塔教堂。上面五彩祥云，下面是百花盛开的草地。

后殿的基督画的左下方就是本文开头显示的那幅查士丁尼一世的标准像。几乎每一本讲到中世纪历史的教科书中都会出现这张画。原画就在这里。1500年过去了，依然像新的一样，实在使人感叹不巳！

这里的人物形象除了左边一些士兵之外，都是当时有名的人物。查士丁尼一世右边禿头的一位（上面有名字的）就是拉文纳当时的大主教马克西米安，估计这些马赛克工程是在他手中完成的。左边一位是贝利撤留，也就是收复拉文纳的将军。

在后殿后壁的右下方，对称于上面一幅画的是查尔丁尼的妻子狄奥多拉皇后，两个养子与她的随从的壁画。她的左边是两个养子（其中一位是查尔丁尼的姪子，后来继承了皇位成为查尔丁二世），右边是她的好友，贝利撒留的妻子安东尼娅。这个皇后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出身卑贱，从小就在演艺圈里讨生活，曾经驯过熊，低级喜剧里的舞女，据说还曾是妓女。后来做了高官的情妇，遇到了当时还是禁军卫队长的查尔丁尼，成了他的妻子，在她当皇后的时候，是查尔丁尼的一个重要政治决策者。据说，有一次有人造反，查尔丁尼想逃跑，史书上记载了她的一番话：“如果只有在逃跑中才能寻求安全、而没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不选择逃跑的道路。头戴皇冠的人不应该在失败时苟且偷生。我不再被尊为皇后的那一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如果您想逃，陛下，那就祝您走运。您有钱，您的船只已经准备停当，大海正张开怀抱。至于我，我要留下来。我欣赏那句古老的格言：紫袍是最美丽的裹尸布。”查尔丁尼给她讲得一脸羞愧，定下心来调兵遣将，最后平定了叛乱。

下图是后殿的下部大理石墙壁与地板，也非常美丽。

不知大家留意到了没有，像这样堂尔皇之将皇帝，皇后画像直接放在耶稣基督的下面，没有一点谦卑的神态与姿势，好像在西方的教堂中见不到的。

作个对比，下图是14世纪的英国威尔顿的双壁画，当时英国理查二世是跪在圣母圣子前面的。

事实上，查士丁尼一世开了一个坏头，就像我前篇曾说过的那样，把皇权置于教权之上。以后的东正教都是如此，尽管上面还有一个抽象的上帝，但实际上是唯我独尊。（当然比古代中国还好一点，古代中国皇帝直接自名是“天子”了）。

说到这里，啰哩啰嗦基本上把圣.维塔教堂介绍完了。我有一个习惯，喜欢作比较。如果在教堂马赛克装饰这个范畴中用同样风格，或者同时期的作品放在一起看看究竟有何不同。当然，我首先想到的是同时期的伊斯坦布尔的索菲亚大教堂，再有11世纪的威尼斯的圣马可大教堂。这些都是蛮典型的拜占廷风格，都有精美的马赛克装饰，但是有如下几点不一样，因为索菲亚大教堂与圣马可大教堂规模很大，当然它们的马赛克装饰更有气势，而且都是用金色来作底色，再加上里面空间大，採光不足，显得有些昏暗，所以对我而言，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而且距离远，细节看不太清楚，远不如这座圣.维塔教堂的马赛克装饰近距离观赏，光线十足，看上去那么新清悦人。当然，我估计当时的君士坦丁堡（现在的伊斯坦布尔）肯定也有与此同样，或者比这更好的马赛克装饰的建筑，毕竟当时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但是千年以来，这里一直是是非之地，王朝以及宗教的变换，可惜的是很多美好的东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像索菲亚大教堂中有关基督教的马赛克的作品，也都是刼后残留下来的，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相对而言，拉文纳这个地方，自东罗马帝国收复意大利之后，虽然经过几个王朝的变换，但从此再也不是首都，也不是人们太关心的地方。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这些美丽的建筑相对太平地躲在这一安静的角落里，不受人为的干扰，即便是今天，也不算是旅游的热点，毕竟真正对古文化艺术感兴趣的游客不会太多。

拉文纳有八处属世界遗产名录，前面已经讲了七处。为了完整起见，再略介绍一下第八处：克拉塞的圣亚坡理纳圣殿。中文网络中基本上没有介绍。事实上上次我也沒去，只是利用英文网站的图片来作一次神游。

这座教堂座落在城外，所以去那里可能有段距离。克拉塞是个地名，当时也是个港口，现在离海岸已经有9英里的距离。这座教堂与上文中讲到的新亚坡理纳圣殿很像，也是Basilic式样，但是有点不同的是，上文中的新亚坡理纳圣殿的祭台部分已经完全改造过的，两侧壁基本上是保持原型；而这里两侧壁的画都已重新改造过的，而祭台部分保持原状，所以这座教堂的精华在于祭台一侧的马赛克装饰画，尤其是天顶部分。

祭台的左侧壁有一幅不可多得的历史人像画：君士坦丁四世献祭图。估计是这座建筑建成后一百多年之后，加上去的。君士坦丁四世是公元7世纪的人物。

拉文纳这个地方实在是蛮有意思的，它不仅保留着如此美丽精致的古代马赛克装饰，而且它还保留了当时不同风格的建筑。像这一座与上文讲到的新亚坡理纳圣殿都属于比较原始的Basilic 建筑，它们就是几百年后西欧的罗曼式，哥特式教堂（像巴黎圣母院，夏特尔大教堂）的雏形。而圣.维塔教堂却是最初的拜占廷风格的建筑，传播到东欧与俄罗斯一带，在几百年，上千年之后依然发扬光大，自成一派。拉文纳这个地方就像这两种建筑风格的分水岭。

似曾相识，建于19世纪的圣彼得堡的滴血大教堂，尽管规模要比圣.维塔要大得多，但里面一看，不仅其建筑结构，而且富丽堂皇的装饰都与1300年之前圣.维塔教堂非常相似。非常有意思！

拉文纳还有一处不能漏掉的景点，事实上也不大可能漏掉，就在市中心，意大利诗人但丁的墓。但丁在意大利有三处重要的地方，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佛罗伦萨；他被放逐时完成他伟大的名著《神曲》的地方，韦洛纳；他去世的地方：这里的拉文纳。这三个地方都是历史悠久，文物丰富的地方，以后如果我有机会将这三座城市串起来以但丁作为主题写上一篇。此文巳写得够多了，而且已经设定题目是“一个时代的变迁，拜占廷艺术的兴起”，所以只放上几张但丁墓的照片算了，不多啰嗦了。

再加几张拉文纳的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