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河纪事—我家的黄牛

强歌

<p class="ql-block">  1984年初冬时节,农村土地承包政策在我村已经实行两年了,收完了大田的玉米后,父母靠着人拉肩扛和借别人家的牛好不容易将六亩承包地的麦子种完,人累的骨头都散了架,看着四个挨肩儿长的儿子正是读书长身体的年岁,父母盘算着再困难也得买头牛来帮家里犁地耕田了,农忙时节家家都在忙,找人借牛是开不了口的,哪家都怕误了农时耽误了种地,到时候全家人都得挨饿。而我家的地一旦种不上,哥四个读书就成了问题。</p> <p class="ql-block">  但以我家当时的条件,买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土地承包前欠生产队的口粮款父母节衣宿食用了两年光景才刚刚还上,家里除了有当年收的几千斤麦子和玉米外没有分文储蓄,一头牛当时市价少说也得五百元左右,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去买牛不啻于天文数字!</p> <p class="ql-block">  秋收农忙过后,由于整个冬天牛没有大的用处还需要每天喂养,很多家就会把用着不太好的牛卖掉,此时买牛价格相对便宜,父母盘算着在初冬时将牛买回来。筹款成了父母的头等大事,地里打的粮食扣除要交的公粮能剩下三分之二,六口人的口粮每人至少要留足500斤才不至于挨饿,还要留下养猪和喂牛的粮食,算下来能换钱的余粮只有千余斤,当时的玉米价格每斤0.15元上下,麦子0.22元,折算下来所有的余粮卖掉能换来200元,父亲的工资每月56元,我们哥四个都在读书,每个月的费用是固定必交的,至少需要60元,工资根本指望不上了,剩下的钱只能去借了!但借300元谈何容易,将来又怎么还啊?!</p> <p class="ql-block">  父母仔细分析着亲戚朋友的经济情况、与我家的交情程度、人品、可能的借款额度、承诺归还日期、归还办法、父母分工。。。。等等,经过父母半个月的忙乎最终借来了200元,加上卖的余粮收入凑了400元,父母带上钱去了集市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到合适的牛。</p> <p class="ql-block">  父母买牛的过程我们并不清楚,只记得那天他们走的很早,临出门前将买牛的钱分开并贴身藏好,带上早就准备好的干粮,父亲骑车载着母亲两人一脸虔诚的出了门,由于带的钱可能不够对于能否买上合适的牛父母心里根本没有底,只能看运气了。我们弟兄四个却充满了期待,希望父母能买回来一头健壮的黑牛,拉起车来才带劲儿!</p> <p class="ql-block">  临近天黑时,终于把父母盼了回来,只见父亲一脸凝重的牵着一头瘦骨嶙峋长着弯弯犄角,体型比我见过的生产队的小了两号的黄牛,旁边还跟着一头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小黑牛,母亲在后面推着自行车满身疲惫,眼神中既有失落又似乎透着淡淡的希冀。我们弟兄四个一见到买回来的牛大失所望,大哥眼尖,突然发现在黄牛的屁股上有一个大大的鼓包,鼓包长在瘦瘦的牛屁股上显得特别难看,这样的牛怎么能犁田耕地啊!?</p> <p class="ql-block">  看到我们弟兄四个失望中带着埋怨的眼神,父亲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告诉我们赶快准备好水和饲料,因为从集市到我家,父母牵着牛已经走了25公里,牛一定渴坏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村里邻居听说我家一下子买了两头牛,都来看看买到了什么便宜货,看后的结果邻居们唉了一声后便没有了下文,出了门则议论起父母,说父母眼拙,被人糊弄了,大牛有病根本干不了活,小牛种不好,也长不大,熬不过冬天就等着吃牛肉吧,借了钱给父母的则替父母发起愁来,万一牛死了,两口子的债怎么还啊?!</p> <p class="ql-block">  过后我们才知道,父母那天拿上400元钱转遍了整个玉田林南仓大集,都没有一头牛低于500元的,只有这家牛的主人急等用钱,要价450元,父母仔细问了牛的情况和屁股上的鼓包,又考虑到是头母牛,来到家里,如果运气好要是能在生下小牛就不会赔了,最后父母将随身带的所有钱掏出来买下了两头牛。</p><p class="ql-block"> 自从牛进了家,父母就更忙了,每天都要准备草料,半夜还要起来添两次。每到暑假我们弟兄四个则一刻不敢闲下来,到处去割草晾干准备储料,小山一样的草堆两头牛吃到来年的三月份就能见底,母亲照顾起牛来更是精心,专门准备了刷子,将牛身上卷曲的牛毛刷顺溜,盼着小黑牛快点儿长大,渴望着黄牛能够在产下小牛,日子在父母的期盼中一天天熬着,小黑牛慢慢长大了,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年左右,当初大狗一样的小牛竟然长到了1.6米高,野性十足,浑身都是劲儿,邻居们都说这头牛怎么也可以卖到600元,父母听到了只是笑笑,更让人高兴的是,黄牛在三年内又生下了两头小牛,正是有了牛,我家的承包地每年的农时都没有误过,打的粮食富富有余,在没有挨过饿,靠着卖牛的钱渐渐的还上了借债,弟兄四个也没有一个失学,黄牛是我家的功臣!</p> <p class="ql-block">  随着我和哥哥三弟先后考上大学迁出了户口,母亲和四弟按当时政策也随有三十年教龄的父亲转了非农业,我家的承包地被收回了,牛在我家失去了用途,黄牛也老了,在不能生下小牛,整天窝在牛棚里孤独的一天天老去,继续养下去只能是负担,父母决定把黄牛卖了,牛依然瘦,最后以200元卖给了牛贩子,在卖时母亲和买牛的讲了黄牛对我家的贡献和仁义,成交后母亲又专门拿出了20元钱,告诉对方,回去后让牛吃好点儿,宰杀时不要让牛受罪,至今我依然记得黄牛走出院子时一直哞哞的叫着并不时的回头望着母亲,而母亲的眼里早已充满了泪。</p> <p class="ql-block">  2020年夏季,母亲突发疾病住进了县医院重症监护室,经过九天抢救才恢复了意识,母亲清醒后看身边一直流泪的儿子说:我走后你们不要难过,这是我的寿数,医生能治病但治不了命,你们一定要记住对咱家有恩的人,尤其在你们小时最困难,帮过咱家的人更不要忘了,古语讲,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人人都喜欢锦上添花,雪中送碳有几人啊?今后他们的家人后代有困难时找到咱家你们有能力一定要帮一把。在随后的治疗康复过程中,母亲只要想起来就让陪在旁边的三弟用笔记下来,母亲出院后,三弟告诉我们,母亲专门提到了黄牛,说黄牛仁义,对我家有恩!听到三弟的话,我记起了宋朝李刚写的《病牛》: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赢病卧残阳。</p><p class="ql-block">从病危中苏醒的母亲,自知时日不多,但依然记得仁义的黄牛,哞哞的叫声似乎又在母亲的耳边想起。。。。。。(谨以此文记录逝去的岁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