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街上,提及“神仙”一词,成都人都会想到乞丐,因为在他们眼里,什么斑马线,红绿灯通通都不存在。而说起“老女子”一词,大家会给出一个文绉绉的词叫“大龄剩女”。其实,我今天要说的这个“老女子”,在北纱帽街可谓是家喻户晓。我们还是小孩时,北纱帽街86号附2号院里就住着两户人家,其中之一就是由只有两个“老女子”组成的家庭。</p> <p class="ql-block">姐姐大概70岁上下,五官精致,以至于高高的鼻子成了“阴勾鼻”,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一米七左右的个子,导致她有微微驼背儿,手里总是拄着一根极不稳当的拐杖,加上她一年四季都难得换下的那不伦不类的长衫外套,总让人觉得她是怪怪的,而类似于《蓝精灵》中格格巫的长相,却让娃娃们的感觉却是怕怕的。但她的皮肤简直就不输给二十岁的姑娘们,想必她年轻时还真就是成都人说的“粉子”。妹妹50岁左右,身材均匀,长相传统,绝不是那种“背面一看迷倒三千,正面一看吓跑一万”的奇葩人物。性格也很温和,少言寡语。皮肤与姐姐一样,不同的是着装极其朴素,但绝对是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这两位一直孤家寡人的姐妹是如何来的我们86号大院呢?说来非常的悲催喔!</p> <p class="ql-block"> 70年代初,那时我还是学生,知道“老女子”原来的住家就是在86号大院的街对门,面积多达200多平方米。相关部门为了解决更多人的居住房,便打起了“老女子”房屋的注意,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是乎,一夜之间“老女子”便成了“国民党特务”。依稀记得红卫兵抄她们家时,将东西摆满了整个院坝,大街上也到处甩起棉被衣物等。第二天听大人们说在“老女子”家收到了“铁证”,那就是国民党党徽一个。天啦!这还得了。那脖子上挂着名字上打着红色叉叉的牌子,双手被捆起遭批斗的情景,历历在目。房子自然遭洗白了,200多平方的老屋就这样硬是挤进了五家人。而“老女子”被指派而住进了86号附2号院里的屋檐下,这临时给姐妹俩搭起的竹偏偏“房”,其实就是用竹子片片围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就算是姐妹的“房子”了。</p> <p class="ql-block"> 一个“国民党特务”身份的人住进我们86号大院,自然不会受到人们的待见。大人们还好,见着“老女子”不闻不问,不温不火,就当是经过了电线杆一般。而娃娃些哪懂得起这些喔,见着“老女子”就是一阵谩骂、吐口水,比手顿足,恨不得再踏上一只脚叫她永世不得翻身。而“老女子”此时却只有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辱骂她们的孩子,眼里没有仇恨只是充满了无奈。“老女子”的绰号就是这样被叫出来的。但我却给他们不一样,我对“老女子”一直有着一种莫名的同情、怜悯。所以,我从未骂过甚至讨厌过她们,见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她,总是站在一边给她让道,她也会在格格巫长相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妙的笑容。</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见手里拧着菜驼着背的她,极其艰难地走在我前面,我便上前去二话没说,拿过她手中的菜帮她送回了家,当我第一次踏进她的“家”门时,好奇的我环顾四周,简直然我惊呆了。所有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上,所有的破烂抹布干干净净、挂得规规矩矩,泥巴地被扫得干干净净,再看那扫把早已被用得成了光杵杵,破旧的蚊帐被拉得撑撑展展成一个平整的四方体。我此生只进过她家这一次,但其印象却是终生难忘,房虽破烂,但却一尘不染。生活如此的负重,待遇如此的不公,究竟要有怎样的心态才能让环境变得如此的纯净?我百思不得其解。</p> <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对“老女子”一家的态度由怜悯到尊重、佩服。记得有一次傍晚,小伙伴在“斗鸡”、“拍纸烟盒”、“丢窝儿”、“钉镖”等一系列活动后,突然有一人拿出粉笔,要大家在2号大门上写辱骂“老女子”的口号。他先画了个类似于格格巫头像,然后把粉笔乜断分成几节发给小伙伴,瞬间,黑色的大门上写满了狗日的话语。天色渐渐暗了------。</p> <p class="ql-block"> 我手里悄悄拿着湿抹布出门了,就见“老女子”一人在悄悄地檫着那些字,我正要上前去帮她时,只听一声乌鸦般的叫吼,我赶紧躲在墙后,只听:“不准檫,这是在提醒你好好改造哈!”,“老女子”顿时就把手缩了回来,黯然神伤地转身离去。待无人时,我快速地干完了我想做的事。殊不知,第二天此事却让“老女子”遭到了街道干部的一顿批评,说她抗拒改造。“老女子”一头雾水地说着冤枉,街道干部一把把她揪到大门口时,引起周围邻里众人的围观。“老女子”见被檫得干干净净的大门,顿时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说这粉笔字是她昨晚私自檫的,愿意接受评判。当她说完这句话时,我在人群的一角分明看见了她那不显山露水的一丝欣慰。</p> <p class="ql-block"> 我们86号大院,一进去就是一条深深的、窄窄的小巷,大约50米左右,一道公共墙让我们与大慈寺相邻,墙的背面就是大慈寺。而住在小巷最端口处的是段嬢嬢一家,没了丈夫带着一女一儿,就靠她帮人的微薄收入支撑着这个家。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引起了她家着火了,屋里冒出了滚滚的浓烟,好在发现的早,邻居们及时扑救,总算没造成多达损失。</p> <p class="ql-block"> 周末的一个上午,“老女子”买菜回来,路过段嬢家时,我见她放下手中的菜,从身上慢慢摸出一个手帕包裹的东西,打开后拿出了两张粮票要送给段嬢,段嬢执意不收,但“老女子”却执意要送,最后,“老女子”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们的饭量不大,用不着,你就拿着吧!”,段嬢说着谢谢双手接过了粮票。粮票的面额是多少我不清楚,但此时我却看到了段嬢儿子多次对“老女子”羞辱后,“老女子”以德报怨之善举的真情。</p> <p class="ql-block"> “老女子”在86号大院默默生活的点点滴滴,我好像看到了她们面对生活那种超人的豁达和坦然。今天,当我再次触摸那岁月的记忆时,那破烂与整洁的瞬间,却不乏浓重与恢宏,她们少了些浮躁与偏狭,多了一些深沉与宽容。不论是与生俱来的缺陷还是生活中的伤痛,都渐渐的深化在这破烂与整洁的举止中。从回忆与沉思中我重新发现和省视自己的人生过程,并从中得到教育和反思的驱动,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幸福呢。慢慢人生路,坎坷何其多的生活,无论成功与失败、顺利与挫折、艰险与平淡,作为人一生的体验应都是财富,从挫折与艰险中获得的智慧和无所惧的勇气,这是多么的弥足珍贵。</p> <p class="ql-block"> 80年代末,“老女子”一家平反了,那一套本属于她们姐妹俩的老屋,后来政府落实政策退还给了她们,但姐妹俩再也没回去住过,听人说妹妹把老房卖了,买了一套新房。当有一天我在纱帽街碰见她问及“老女子”近况时,她淡淡地说姐姐没来得及住上新房就离世了-------。</p><p class="ql-block"> 回忆那特殊的年代,今天依旧怀念那少年时所见过 “老女子”的眼神,因为,在那眼神里我见到了人性心灵的光辉灿烂和在困境下坚韧的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