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记忆 ——缅怀晚娘(原创)

韦迪广告邓乐平

晚娘走了,父辈那一代最后至亲的长辈离去了。<br> 晚娘对自己离开人世没有预兆,对自己的身体充满自信,八十多岁的人了眼睛明亮得还能穿针引线,背不驼,腰不弯,头发泛青丝,有着寿星的仙风道骨。因此噩耗传来,正是“泪洒行间閲尺书,讣闻三至尚疑虚”啊。<br> 晚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就像记不得自己的生日,记不得儿女们的生日一样,貌似糊涂的晚娘,其实心里明亮得很,生和死不必要去牢惦记,该来的会来,该去的自然会去吧。但几十年前我老婆引产了一个几个月的伢伢,却常常提起,为之可惜,难以释怀。晚娘企盼人丁兴旺,家庭富足。临去世时都不让在外打工的儿子回家,一方面怕影响工作,减少工资。再就是儿子对她的那份感情毫不怀疑。就像当年我哥哥买了点皮蛋给她,抓着就吃,被我晚叔叫住“外面是一层黄泥巴你也呷啊!”,晚娘嘿嘿一笑“城里这东西黄晴晴滴,侄儿送来,哪想到会是泥巴哦”。相信侄儿给的东西是最好的,相信儿子对她的感情是最真的,深信不疑!单纯得如同一个小孩。 晚叔患病十多年,晚娘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毫无怨言,还要拾柴火放牛,种庄稼。有时回来晚了,晚叔发点小脾气,晚娘总是笑脸安慰晚叔,晚叔气也就平息了。其实晚叔脾气非常暴躁,有一次,晚叔赶鸭子进笼,一只鸭子不听使唤,情急中的晚叔逮住那只鸭子,提一把菜刀,手起刀落,砍下鸭头,仍不解恨,随即将血淋淋的鸭头扔到了瓦檐上。但晚娘却很少与晚叔吵嘴,打架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br> 没有感觉到晚娘有特别谦和之处,但数十年与邻里和睦相安。我的记忆里晚娘与我娘在院子里从来没有红过脸。晚娘不喜欢串门,但在过完年后,拜年的客人均已散去时总要到我们家里来坐坐(可能这就是给比她大的我娘拜年吧),我娘将过年剩下的碟子菜搬出来,筛一点米酒给晚娘,我娘也陪喝,说些家常话,说到关键的地方,双方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隔墙有耳。只有这时才能感觉出两妯娌的团结与融洽。<br> 晚娘在世时,常年在外面奔波的我,很少能和晚娘见上一面的。只是每年春节回去总是要去给她拜年,但从来没有买过贵重的礼品送她,一瓶冯了性酒提了几十年,直到有一次,村子商店的老板直言,什么年代了拜年还买这么便宜的酒,你晚娘不会要了。老板的一句戏言,我也恍然大悟,这十来块钱的酒在当年还过得去,如今的十元钱也只是普通老百姓的一包廉价香烟。从此再没给晚娘买酒,给个小小的红包算是拜年了。尽管买的礼物很廉价,但晚娘从来没有嫌弃,都是笑脸接纳了的。给他个小红包,她有时抓着红包一个拳头伸过来推说不要,说些你们挣钱也不容易之类的客套话,临走的时候,晚娘有时还会回送些圆子花生之类自制的特产,现在想来真是惭愧。事实上我和晚娘是第一代至亲,但几十年来和晚娘的关系却平淡如水,也许这种平淡如水的关系更能给置身于纷繁复杂的人增添一份清净、安逸、洒脱吧。这次晚娘去世,我对她的儿女们也没有更多的安慰,没有回去祭奠,但他们也不存抱怨,同样是淡如水的交往。 曾几何时,晚娘那一代人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建设的中坚力量,土改,四清、大跃进等社会运动的亲历者。修茶陵水库,有人赌我晚娘吃饭,我晚娘五两米一钵子的饭一连吃了五钵。当时能吃五钵子饭的人不为奇怪,只是我晚娘个矮小,大家不解的是肚子怎么能装得下。院子良美嗲嗲与我娘说,只要有饭饱,不用菜的锅巴饭都可以吃三碗。工作劳累,却饿着肚子,只有晚娘那代人才能深感饥饿的折磨和对食物强烈的欲求。<br> 晚娘不愿意接受新事物,认为电视机伤眼睛,石油汽不安全, 更习惯照煤油灯、烧柴火。晚娘的离去也将上一代人的生活习性封存了起来,那些用器也将成为古董。远离科学,社会将停留不前,但如今科技的高速发展,物产的极大丰富,人的幸福感并非成正比例。虽然经济条件有了很大改观,但大都是背井离乡,留守村子的是儿童和老人。在外面务工的租住狭窄的住房,家里却空着高楼大厦。今年春节前和哥哥去舅舅家,那已经不是当年记忆中的地方了,那时候感觉从我舅舅的房子径直过去是一条长长的巷子,挨家挨户住着十几家人,热闹得很。如今一座房子将院子占了半边。却不觉得院子大很多,反而活动范围不如以前的宽敞。小时去舅舅家拜年,一封三百响的炮仗,还没有点燃,舅舅院子里的人老远就喊“外甥大爷,炮仗就少放滴哦”,热情好客,节日的喜悦在大嗓门喉音里凸显而出。如今已到了年关了,但没有看到院子里有几个人,总之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人气,缺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情和生机。晚娘那一代人的勤奋虽然没有换来高楼大厦,但在那个年代大家也能安居乐业,共同把心血洒在那块土地上,将家乡的那块土地经营得有声有色。那时的田间路、山路光溜溜的,山茶树下种庄稼,不长树木的空地上爬马了马辫草,胜过现在西洋进口的草皮。晚娘那个年代有一种褪尽铅华的本真和美!那一代人使那块土地变得神奇并附有了灵气。那天妹妹对我说,院子里的人都占有了很多的土地,只有我不闻不探,置身事外。我想只有真正在那块土地上耕耘的人才有资格拥有那片土地,我外出几十年了,从来没有播种过,如果还要回家乡与父老乡亲去争抢那点土地,又该是一种怎样的羞耻和不堪啊!<br> 大姐夫送晚娘上了山,与晚娘最后道别时,姐夫说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姐夫从二十多岁的小伙行走邓家到如今白发苍苍,过往的故事历历在目,眼泪里饱含对晚娘的不舍,同时随着父辈最后一个长者的离世,这份牵挂将彻底退去时,脑海变得空荡和失落,这熟悉的院子仿佛突然间变得陌生。时代的变迁或是人情的变故,总之当年郎门女婿逢年过节相聚邓家斗拳赌酒的热闹场面不复存在。过年请客吃饭,礼轻礼重,家长里短,点滴恩怨随着晚娘这一辈人的离去都烟消云散。<br> 妹妹在晚娘出葬的前两天去祭奠的,因家里事情放不下,当天就返回了家,但她总觉得心里有不安,没有送晚娘最后一程。其实他也和姐夫一样,见证自己长大的长辈们相继离去,曾经热恋的出生地变得生疏起来,就如同院子里哪些过去熟悉的名字如今变得陌生的面孔。婆家也越来越缺失还能记忆她的人。晚娘的离去,所追寻的记忆更加遥远,找不回夏天的夜晚在晒谷坪里敲着鼎盖唱着“天狗收月,凡人来救”的童谣,(虽然穷困但不缺少救世主的情怀),叫着“雪豆子打壁,寻到奶奶要呷”盼望过年的嬉闹与悠闲,找不回重阳九月茶山林的热闹与丰收,找不回屋前屋后晚娘那一代人踩得光溜溜发白的土路。没有来处,也找不回去处,热恋着这块故土,却有被故土抛弃之感,正如见到清涟姐和细元姐在晚娘灵前的忧伤和哀怨,涌现出无限同情与悲怜,但却不知所措。 晚娘在这样一个春天里离去了,田陇里不时传来吆喝牲口的吼声,庄稼人开始忙碌一年的生计,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只是晚娘那块菜园地长满了青草,等着晚娘去翻锄,可晚娘去年计划的种子期望来年的收获,如今还挂在墙上的兜兜里。<br>布谷鸟在空旷的苍穹里叫声显得哀伤,仿佛在诉说着后母虐待种豆哥哥老生常谈的悲伤童话,等着豆子长芽的哥哥永远回不来了,如同我的晚娘千年万年亿万年永远回不来了。没有晚娘的人间三月天显得孤独、凄美。<br> 晚娘走了,那一代人的故事画上了句号,但他们吃苦耐劳,憨厚淳朴的本色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下一代。院子里没有暴发户,没有商贾大亨,但大家凭借勤劳的双手都建起农家小洋房,赶上了新时代。<br> 大姐说,小兰的儿子也那么大了,虎头虎脑的,晚娘该是走的安心的。是的,子子孙孙正继往开来,发扬晚娘那一代人的优良传统,正努力向前,晚娘,安息吧!